傅斯年留学时生活极为艰苦,但他依旧买书,他在给罗家伦信中写道:现在“又有火炉子费,又交学费,故实是十分节省,每日吃饭在二马克与三马克之间,未曾看戏一次。书是买了一部文法,一部梵文法,一部Karlgren的语言学,上一是上课,下一是为写书用。”
赵元任的妻子杨步伟描述过傅斯年在柏林的日子。杨步伟说,她与赵元任到柏林的第一天“就有一些中国在德的留学生来看我们,也是现在很多的名人在内,我们多数是闻名没有见过面的,这些人以前是英美官费留学生,大战后因德国马克正低,这些书呆子就转到德国去,大买德国的各种书籍,有的终日连饭都不好好地吃,只想买书,傅斯年大约是其中的一个。”
傅斯年最终转向研究实证主义史学,并显示出了惊人的天赋,俞大维曾对人说:“搞文史的当中出了个傅胖子,我们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1928~1937年,傅斯年领导历史语言研究所排除阻力,对以安阳为中心的殷墟作了15次大规模的考古发掘,找到大批甲骨文和殷商文物,为殷商史和甲骨文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石璋如回忆说:“那时是殷墟第13次发掘,所用人力在三百人以上,为殷墟发掘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也是中国的考古工作在国际间最煊赫的时期。约在五月中旬,气候已经相当的热了,他和法国的东方学者伯希和先生到达安阳……伯希和先生对着那样伟大的陵墓,那样排列整齐的小墓,那样大量并精美的灿烂的器物,在孟真所长面前,不断的惊讶和赞叹!”
抗日战争爆发后,史语所最终决定南迁,随同搬迁的还有傅斯年视为珍宝的21万册藏书。傅斯年亲自选择路径,并指定由图书管理员那廉君负责护送。
北京和台北的故宫博物馆都藏有大量明清档案。辛亥革命后,这批档案被日本的一家公司买下,打算运回日本。罗振玉、马衡等著名学者曾为保护这一无价之宝出了大力,傅斯年在陈寅恪和胡适的建议下,向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申请拨款买下这批档案,最终让这批珍贵的内阁档案免遭劫难,直至今天,中国史学研究仍深受其惠。
傅斯年说:“凡一种学问能扩张他所研究的材料便进步,不能的便退步。”“一分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他甚至直截了当地说:“史学便是史料学。”
傅斯年经常被引用的名言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
傅斯年严于律己,南京夏天燠热,他人胖,烟瘾又大,在阅读北宋刊的《史记》、《敦煌卷子》等珍贵资料时,坚持不开电扇,不抽烟,精心保护。
傅斯年坚决反对以伦理道德或政治等理由歪曲历史。他说:“对青年是不应该欺骗的,治史学是绝不当说谎的。”“把些传统的或自造的‘仁义礼智’和其他主观,同历史学和语言学混在一气的人,绝对不是我们的同志!”
傅斯年留学之初学习心理学。1940年初,傅斯年曾在西南联大作过一次学术讲演,题目是《汪贼与倭寇——一个心理的分解》,此文是用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方法,解析汪精卫如何一步步走上了叛国之路。傅斯年先用汪精卫的出身和成长坏境分析汪精卫性格的形成,而后又说陈璧君的刚戾凶妄也是助因。这种“不度德量力”的要求,形成了他极度扭曲的心理状态,以及他一生人格上和心理上的变态,从而表现为他从事各种极端的政治上反复无常的投机和赌博。在傅斯年看来,倭寇与汪贼大有相同之处,日本小鬼最富于“卑贱疙瘩”,“看到自己那副猢猴形,更恨得非做‘人上人’不可”。傅斯年文中最后结论是:“汪贼有己无人,发了邪火,便欲断了同种;倭贼有己无人,动了狂念,便欲灭绝人类。二者都是一种犯罪心理,不过一个是孤兽,一个是狼群,有此差别罢了。”
傅斯年主持史语所时,曾去北大教课,他附带的任务就是选拔尖子,充实史语所研究队伍,时在北大读书的邓广铭先生回忆:“傅斯年、董作宾、李济、梁思永诸先生都在北大讲课,想发现选拔人才。后来,北大毕业生到史学语所去的很多,我的同学中就有胡厚宣、张政烺、傅乐焕、王崇武等人。”
【教育】
1922年,北大教务长蒋梦麟到欧洲考察,与正就读于伦敦大学的傅斯年作了一次深谈。二人分别不久,蒋梦麟在德国接到傅的一封信,信中劝蒋此次考察要特别注意两个问题:第一是比较各国大学行政制度,第二是各国大学学术的重心和学生的训练。蒋阅毕,不仅惊叹傅氏在学业上的精湛造诣,同时还发现他有极强的视事与处事能力。
据蒋梦麟回忆:“九·一八事变后,北平正在多事之秋,我的参谋就是适之(胡适)和孟真(傅斯年)两位。事无大小,都就商于两位。他们两位代北大请了好多位国内著名教授。北大在北伐成功以后之复兴,他们两位的功劳,实在太大了。”蒋还称赞傅为人处事的两大特征:“办事十分细心”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果断精神。
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合并为西南联合大学的建议来源于傅斯年。1936年春,史语所南迁,傅斯年辞去北大兼职,随所南下。不久,日寇大举进攻华北。为了保护文教设施,傅斯年提出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南迁合组的建议,被国民政府采纳。三所大学后迁至昆明组建成著名的西南联合大学。
傅斯年担任台湾大学校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每位教师发了一份通知,说本校长说不一定哪天就要听课,请不要见怪。教师们对听课不会见怪的,可是傅斯年听完课之后有的人就没了工作。当时台湾工作机会极少,失去教职就得饿肚子。傅斯年仅用此一招,就令台大的教风学风为之一变。
傅斯年在台大任校长两年间,因学术水准低或教学业务不合格而被解聘的教授、副教授很多。他对一般任课教师的选聘也持严肃认真态度,有次为了一名助教是否合乎选聘条件的问题,教员聘任资格审查委员会开了四次会,经过几度激烈的辩论,最后投票表决才决定下来。
傅斯年当台大校长后,对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凡不合学术水准,滥竽充数的教授,全部驱逐出校门;校内职员,特别是原“帝大”时遗留的医务人员,凡无医疗常识,不知救死扶伤为何事,只想自己的薪水待遇者,一律解聘。几个月时间,傅斯年就解聘了70余名不合格教授与职工。自此,台大面貌为之一新,形成了一个蓬勃向上的局面。
傅斯年的侄子傅乐成回忆说:“他(傅斯年)经常每日在校办公6小时以上,一进办公室,便无一分钟的休息,有时还须参加校外的集会……他那希望台大赶快办好的意念,竟使他坐卧不安。”
在台大时,傅斯年曾破格聘用殷海光。当时殷海光在《中央日报》被排挤,他直接找傅斯年表示想入台大。傅斯年考虑他是逻辑学泰斗金岳霖的得意弟子,台大又正好缺逻辑教师,所以接受殷海光来台大教书,但特别说明按规定只能从讲师做起,并要求殷以后不许参与任何实际政治,殷海光立即答应。此后在台大的殷海光虽论政却不参政,积极宣扬五四的传统,使得台大成为自由主义的堡垒。
台大讲师殷海光上课因为评分标准严格,期末大批学生逻辑课程不及格,家长跑到傅斯年这告状,傅斯年高声重复了殷海光的理由:这是西南联大的标准!
1950年新生入学考试,国文卷由傅斯年亲自命题,其最重要的一题摘自《孟子·滕文公下》中一段: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此题可视作傅斯年赴台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志独白,也是对台大学生在精神层面上的殷切寄望。
1950年1月,台大“校外校内传言斯年将去国,将辞职”。面对传言,傅斯年在23日的校刊上发表了《致台大同事同学》的公开信,信中说:“半年多来,校外攻击斯年者,实不无人,彼等深以不能以台大为殖民地为憾。然彼等原不知大义为何物,故如遂其志,实陷本校于崩溃。鉴于一年来同事同学对斯年之好意,值此困难之时,决不辞职,决不迁就,决倍加努力,为学校之进步而奋斗!”
傅斯年就任台湾大学校长时说:“第一流的大学,不能徒然是一个教育机关,必须有它的重要学术贡献;但是,也没有一个第一流的大学,把它的教育忽略了的。”又说:“大学是一个教授集团,不是一个衙门,按大学法,校长虽然权力甚大,然我为学校前途记,决不能有极权主义的作风。”
傅斯年为了保持大学的独立性和学术的尊严,坚决拒绝三民主义入校,坚持不让台大在校园内升国民党党旗。
自傅斯年任台大校长来,无论是炎炎酷暑还是刺骨寒冬,台大校长办公室的灯总是最后熄灭。楼道锁门的大爷在每次不耐烦中逐渐习惯了校长的“生物钟”,而傅斯年的司机自从跟了他后,晚餐都包在福利社了,因为总是饿着肚皮等还不如吃点快餐。这样的日子自傅斯年任校长来已持续了一年多了,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要熬到12点才能休息。金耀回忆道:“每次跑到傅先生家里,老是看到他孜孜不倦在定稿、看书,不是处理学校内事情,就是自己研究学问,傅先生所写的文章以及答复各方面的询问,都是他亲自动笔。”自来台湾,傅斯年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校务上,唯一一次陪夫人娱乐就是一起看了场哈孟特电影,以后逢人谈到娱乐就说这部电影。他给李书华的信中说:“几次信都收到,我忙得要死,而写信则懒得要命!”他对李在法国专心做学问,连连说“真是幸福!不胜羡慕”!
有段时间傅斯年左眼血管破裂,读书写作都受到很大限制,他就捂住左眼写字。在读书写字已非常吃力之下,他不得不与秘书那廉君合作。由他来口述成句,那廉君记下话语大意。傅斯年有时为了加强语势,手就拿着烟斗作指挥,而那廉君则埋头伏案挥笔不停地记录。一个出口成章地滔滔不绝,一个不断地奋笔疾书,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后来为了工作方便,傅斯年干脆让那廉君搬到自己家里客房住下。那廉君时常半夜被傅斯年叫来写东西,因为一旦有创作欲望,傅斯年就坐卧不安。他们合作的最后一篇文章是傅斯年为台大大一学生国文课本写的序,这篇文章很特别,全是用菜肴作的比喻,红烧肉、炸丸子……好多让人垂涎的美味都写在文章里,乍一看犹如一个花样翻新的菜单。
傅斯年在台大时,罗家伦经常去看他,每次看老朋友都是一身疲惫地忙着干不完的活,就劝老朋友不要那么卖命。罗家伦反对他的坏脾气,便用傅斯年自己过去的话讽刺刺激他说:“不要和蟋蟀一样,被人一引就鼓起翅膀,摆出一副搏斗的架势,小心遭人反攻。”
早在主持北大工作期间,傅斯年对中国高等教育制度所存在的种种流弊有了深切的体验,从而产生了改革教育体制的一些想法,离开北大前他发表了一篇《漫谈办学》。后来他去台湾担任台大校长,又提笔写了《几个教育的理想》、《一个问题——中国的学校教育制度》、《中国学校制度之批评》等文,将自己在办教育中所经受的苦痛和盘托出,特别提到“改革教育制度,不可不有新风气,若风气不改?一切事无从改,不止教育而已。”
【铁腕】
傅斯年向来最痛恨不讲民族气节的儒生,对他的聊城先祖傅以渐当年不参加抗清复明运动,反而参加清朝入关后首次乡试,直到殿试得中顺治朝状元,一直耿耿于怀。300年后的今日,他对不顾气节和民族大义,甘愿为日本人驱使的知识分子更是深恶痛绝。当傅就任北大代理校长后,曾于重庆报刊发表声明:“为保持北京大学的纯洁,坚决不录用伪北京大学的教职员,但学生经过甄别和补习,可以接受。”
1945年11月中旬,傅斯年到达北平,陈雪屏等人到机场迎接。傅走下飞机的第一句话就问陈与伪北大的教员有无交往,陈回答说仅限一些必要的场合。傅闻听,大怒道:“汉贼不两立,连握手都不应该。”当场表示伪校教职员坚决不予录用,不但不请他们任教,还当场表示要请司法部门将罪大恶极的儒林败类捉拿归案,严加惩处。
北平的伪教员们一看傅斯年的姿态,既惊又怕又怒,他们私下联合起来以罢课相要挟,不承认“征调”,并向北平行营主任李宗仁请愿,强烈要求入主复员后的北大。为此,伪北大教授、古器物学家容庚还发表了致傅斯年的“万言书”,以示抗议和辩护。对此,傅斯年毫不妥协,以答记者问的形式再次声明,对纠缠与诡辩者予以坚决的回击。
傅斯年对伪北大的教员极为愤怒,但对青年学生甚是宽容。在答记者问时,当记者提到青年学生,傅说道:“青年何辜,现在二十岁的大学生,抗战爆发时还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我是主张善为待之,予以就学便利。”并要“想习一切办法让北大保持一个干干净净的身子,正是非,辨忠奸”。最后,傅斯年特别强调“这个话就是打死我我也是要说的”。
就在傅斯年的声明于1945年12月2日在北平《世界日报》刊出之时,伪北大文学院院长周作人写了一篇《石板路》的散文小品。文中极具感情色彩地回忆了他的故乡绍兴石板路与石桥的优美。文章结尾的日期处写道:(民国)三十四年十二月二日记,时正闻驴鸣。文末所谓的“驴鸣”,是对傅斯年发表声明的回应。周作人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见报载傅斯年谈话,又闻巷中驴鸣,正是恰好,因记入文末。”周作人写罢此文的第四天,即1945年12月6日,就因汉奸罪被捕入狱。
与周作人的嘲讽与谩骂大不同的是,容庚见傅斯年一意孤行,毫无通融的余地,便以中央研究院通信研究员的身份,尾随傅斯年从北平重庆继续纠缠。当容庚来到中央研究院总办事处找到傅斯年欲当面理论时,傅拍案而起,指着容的鼻子大骂曰:“你这个民族败类,无耻汉奸,快滚,快滚,不用见我!”当场命人将容架了出去,扔到了泥泞遍布的马路上。第二天,《新民报》登载此事,标题曰《傅孟真拍案大骂文化汉奸,声震屋瓦》。后来,容再度拜访,表示要谢罪改过,重新做人,傅斯年才勉强作了接见,但仍不允其到北大任教。灰头土脸的容庚只好托李宗仁的关系准备到广西大学任教,后未成行,转聘于岭南大学,终其一生,再也没能迈进北京大学的门槛。
【爱国】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东北。日本京都大学教授矢野仁一发表一篇《满蒙藏本来并非中国领土》的论文,为满洲国提供依据。傅斯年马上组织方壮猷、徐中舒、萧一山、蒋廷黻一起编写《东北史纲》,专门驳斥日本人“满蒙藏在历史上非中国领土”的谬论。该书第一卷于1932年10月在北平出版。陈槃曾评论此书:“这部用民族学,语言学的眼光和旧籍的史地知识,来证明东北原来是我们中国的郡县;我们的文化种族和这一块地方有着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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