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小说

第二辑相遇02（第1页）

初恋的回声

时隔十年有余，我写下这一行字。

我不再悲戚，我却依然满眼含泪。四月清明过后，气温下降得厉害，但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落在我的书桌上，透明耀眼。我感到异常温暖。

我的初恋，因为温暖而永恒。

——题记

2008年盛夏的那个清晨，我的电话铃声不祥地响起。电话说，他走了。

他，是友皓。因为他像极了三浦友和，他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友皓”。他从来没有使用过，除了我，谁也不曾喊过他“友皓”。就像他给我取的笔名“野艾子”，无人知晓，我也从来不用。

我没有哭，我只是泪如流泉，涌流不止。就在昨天，我请年少时我们的密友小菊去看望他，向他承诺三天后我回家乡见他最后一面。密友说，他幸福地笑，眼睛闪闪发光。然而今天清晨，他就死了。密友安慰我说，他一定是确认你要回来见他，安心了，又不想让你看见他形容枯槁的模样，决意永别。

但是，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痛悔不能自拔。

两个多月前，大约是6月，我接连收到由同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发来的短信，全是爱与美的祝福，热烈、真挚。我请问他是哪位高友，他不回复；我多次回拨电话，他始终不接。我以为是哪个好开玩笑的朋友拿我开心，事情也就过去了。到了8月，我休假回到家乡，有朋友透露说，友皓两个多月前得了绝症，医生判他只有三个月好活，如今命不延一月了。震惊之际，我想起那些神秘短信，恍然大悟，是他，是友皓，那时他应该刚刚确诊，他是在向我求助，也是在向我告别！

我很快联系上了他。他是那么惊喜。当他承认那些短信是他所发，是他渴望得到我的帮助却又不愿惊吓到我而不敢打电话时，我泪如雨下。我为自己那曾引以为豪的第六感却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失去感应能力而痛心。如果我能第一时间得知他的噩讯，或许能在精神上成为他对付恶魔的一剂良药……他在电话里笑声朗朗地安慰我说，你不要哭，我不怕，死亡不过是生命的一部分。他一直以他是我的初恋而感到骄傲。

现在，他更是再无恐惧，因为我的出现将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他相信奇迹。

他说话的语气和醇厚的声气完全迷惑了我。他不是一个绝症病人，他的生命不会只剩下一个月！

于是，我打消了去见他的念头。那些关于我和友皓初恋的故事，二十几年里像暗香一样浮动在这座小山城里，我不敢节外生枝。不见，期待他康复，期待生命真的出现奇迹。

怀着莫名的希望，也怀着一份忐忑，我回到京城，一面工作，一面等待着我的新书《蓝色玫瑰》出版。《蓝色玫瑰》是我以家乡为背景的一部中篇小说，讲述一个爱与生命在绝美的风景与温暖社会中神话般重生的故事，我希望友皓能读到它，从中汲取到战胜病魔的力量。

几天后，密友说，他希望见我一面。而且，为了更安静的治疗环境，他要住到医院去。

友皓住进了医院。我计划三天后一拿到《蓝色玫瑰》样书，便启程回家乡看望我行将死去的初恋情人。我要将书中最美的段落念给他听，以此回馈他最初的爱情。密友说，当他确认我将回去见他时，他的眼睛放出奇异的光亮。

然而，第二天清早，友皓死了。

我呆坐在沙发上，任泪水无声无息地涌流。我的眼前，漫过我和友皓的一切。

那一年，我17岁。单纯、懵懂的生命，却在不知不觉中迷上了文学。我的密友见我喜欢读诗歌小说，便将我带到她的邻居友皓住处借书。友皓是个已经参加工作的文学青年，在小城里小有名气。我和友皓就这样相识了。其后，借书，还书；再借书，再还书。循环往复，爱情的种子悄悄萌芽。那个冬天，我们坐在炭火不明不灭的屋子里，看他创作的文采飞扬却未曾结尾的小说。我们手握着手，心连着心，眼睛里流淌着蜜一样的爱情。纯洁的爱情啊，在那些令我精神滋养丰润、文学素养节节成长的日子里，镌刻进了我的灵魂。

半年后，友皓莫名其妙地从城里调到了乡镇。他的信越来越短，短得只剩下几句美好的祝福；我满腹疑问，却无法追寻到真实的原因。

我在这种氛围里参加高考，考得极不理想，却也算上了榜。就在那个假期，我听说他和城里最漂亮的女孩谈婚论嫁了。那一刻，我心中对他所有的爱情归零！从此，我的道路将从小城延伸出去，千里万里，我将轻装而行。

生活的路，一走就是13年。其间，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我经历了失败的婚姻。而他，奋斗成了一名周游在南方几省的律师，一切顺风顺水。这年春节，我在友人的家里与友皓意外相遇。友皓喝着喝着就醉了。他笑着，眼角挂着泪花，呼我“野艾子”，诉说着13年来对我的思恋。直到这一天，我才知道，当年，是我母亲坚信我不会生活在小城里，给他写信让他远离我。最让我惊愕的，母亲的信透露出了上辈人在运动中的一些怨结。原来我和友皓的爱情竟承载着时代的伤痕！这一天，我也才明白，他对我的爱是那么真，那么深……我感动，我也哭泣。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得越多，我感觉他离我越远。或许，我是不愿毁掉初恋的纯真美好，那份洁白无瑕的爱；或许是我的心已不能安置他。生活的河流，已将我们隔为两岸。

时光一年年过去，我生活的足迹抵达了京城。友皓给我打来了长长的电话。他要来北京，他要找回他青春时代的爱情。

哪怕我只给他一线希望，他都会把它放大为一生的光明。但是，我语气很硬地拒绝了他，或许还带着轻微的傲慢。

我大概彻底伤害了他。从此，再也没有来自他本人的任何音信，直到那些神秘的短信发至我的手机，然后，就是他的病痛和死亡的噩耗！

从17岁到他死亡，岁月已悠悠逝去28年。我的内心被他死亡的信息紧紧地扼住。这人世间深爱我的男人死了，他用死亡阻止了我回乡的行程，这究竟是为什么？！痛苦中，我仰头疯狂地喊道：“友皓！你若是真的深爱我28年，你就到我的梦里来，来亲口告诉我你真的走得无憾！”

我倦累不已，我的心倦累不已。我想沉沉地睡去。

友皓竟然真的出现在我的梦里。他的身子半浮在空中，背景是晶莹剔透、清澈如玉的冰山。冰山连绵起伏，最高处是一座哥特式的凌厉的顶峰，尖尖地耸入天空。冰山反射着太阳光照，闪闪的金光，灿若天堂的光芒。友皓自在地笑着，面庞是我初见他时的俊美光亮，他的眼睛在说：野艾子，我一直爱着你。

我从梦中醒来，静静地回味着梦境，再也没有入睡。纯属个体的情感经历，在这个梦境后，化作对“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终极哲学命题的思考，成为我生命中最震撼、最悲情、最奇幻的一次事件。物质生命与虚幻灵魂、俗世爱情与柏拉图精神、生与死亡、终结与永恒，种种与爱、与生命、与魂灵关联的符号纠结在一起，让我的心灵难以承受。

第二天清晨，我托家人订购了花圈，送至友皓的灵前。花圈中的每一朵鲜花都富有深意，友皓当能切切地体会。唯有红色玫瑰，我没有配置。面对友皓的爱情，我已失去了为他献上红玫瑰的资格。密友代我送他出殡上山，从我送的花圈中抽出一枝鲜花掷入墓穴。隔着千山万水，我与友皓深情告别：友皓，安息吧！天堂会赐给你永恒的爱！

那天下午，北京的天空像火烧一样，漫天红霞。《蓝色玫瑰》的样书到了。那比廊桥遗梦还要美丽的爱情神话，我把它献给梦中的友皓。

今天，我的回忆是冗长的，情感却不再沉重。我仿佛看到友皓正在至纯至美的天堂谈情说爱，那甜蜜的笑容已是全然忘记了人世间曾有过的爱与荣光。我想起他第一次为我朗诵诗歌的模样，耳畔回荡起他饱满、激情而又温柔的声音：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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