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鸟儿飞了
朋友出远门去了,临走时提来一只精致的鸟笼,托我代他养鸟,并说如果他远行不再回来的话,这鸟儿就算是送给我了。抬眼看看那两只八哥,我默默接过了鸟笼。
鸟笼就挂到了我的房间里。那两只八哥,尚不会说话,但是它们从早到晚不知疲倦的鸣叫声很快就使我烦躁起来。实在静不下来时,我就将鸟笼提到室外,任它们去叫个够。可也奇怪,到了阳台上,它们反而缄默了,相互啄着羽毛,安静得很。而一将它们重新提进屋来,又百鸟集会一样,叽叽喳喳叫声一片。我生起气来,便干脆给它们断粮。但我很快便发现它们饿起来叫得更烈,又只得老老实实按时给它们喂食。唉,要不是看在好朋友的分上,我才没这么大耐心呢。
一日来了几个朋友,一进门听得鸟叫声,不胜惊讶。“呀,这么漂亮的鸟儿,哪儿买的?”待知道这两只八哥并非我所有时,一个个便又争着想买下来。像拍卖一样,价钱越喊越高,逗得我直乐。“这鸟儿这么值钱吗?”“哈,这你就不懂了,花鸟虫鱼,闲情逸致也!难道你不觉得鸟儿的啁啾声有音乐般的动听吗?”我以为这话不过是酸文人们的巧舌而已,不加理会。不料后来又来了几批客人,一个个对这两只不会说话的八哥赞不绝口,怜爱备至。
我不由得注意起两只鸟儿来,发现它们确实很漂亮,很抢眼。雄八哥羽毛蓝如天,雌八哥颜色绿如叶,而在天蓝青绿之中,又点缀些白的或黄的绒毛,可爱得很。我反反复复地观赏,忍不住在心里给它们取了名字:蓝蓝和绿儿,并且就这样叫开了。
我开始亲近它们。喂食,换水,再也没有不良情绪。下班回来,家务累了,看书倦了的时候,我便要走到鸟笼边,逗逗它们,教它们学说话。八哥太小,学不来话,但那“叽哦”“叽哦”清脆的声音令我十分快乐。只是那鸟儿一见我,便尽可能往里边飞,怕我似的。我努力了好久,想让它们相信我不再有敌意,但没有如愿。
这期间朋友来信了,他问及鸟儿的成长情况,深情地嘱咐我:到一定时候,你就将它们放了吧。
我弄不懂为何要放了它们,而不再是赠送给我或代他管好。但在我这方面,放了鸟儿是不可能了,因为这一对小八哥已成了我的爱物。
我对鸟儿的喜爱很快就到了宠的程度。但那鸟儿仍对我保持着十分陌生的距离。一日,蓝蓝趁我拉开笼门换水时,扑棱棱飞了出来。我一把抓住它,它受惊了,狠命地啄我一口,疼得我手一松,放了它。它飞一下,停一下,又飞一下,再停一下。我追着它,累出汗来,就是再也抓不着它。我看它并不能飞多远,心想就让它在笼外面待一待吧,待久了,说不定它自己想回鸟笼里去了。
就这样,蓝蓝在房间里乱飞乱叫了一天。到天黑的时候,我去抓它,它乖乖就擒,且动听地叫了两声,我听了舒心极了。
我有了抓它回笼的经验,也就不太计较鸟儿飞出来的事了。所以便常常有蓝蓝或绿儿飞出笼来自由自在一番。但它们绝不飞出窗口。
就这样快乐平静地过了些日子。鸟儿成长得很慢,慢得让我感觉不到它们的变化。
一天早晨,我照例拉开笼门去喂食,蓝蓝趁机又飞了出来,很清脆地“叽哦”叫了几声。像往常一样,我在地上撒了点鸟食,便去上班。
没料到午后刮了一场台风。暴雨过后,空气清新得很。我回到房里,听见房子周围的树上有鸟叫声,心里一惊,蓝蓝可不能被这鸟叫声给诱惑了去。目光搜寻整个房间,却真不见了蓝蓝!
我顿时蒙了。我已分不清是对朋友的责任心还是对鸟儿的爱怜,一心只想找回我的鸟儿。我先是学鸟叫,然后跑到房前房后,企图从某棵树上或是某家阳台上发现那可爱的一点儿天蓝。转了几个圈,我什么也没发现。
我变得没精打采了。有时满耳都听得见鸟叫声呢,探头窗外,却连鸟影儿也见不着。偶尔有朋友来玩,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安慰我:“鸟儿会飞回来的。那鸟儿刚出去,好奇,但它飞不远,最终会飞回来。”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一点儿迹象表明蓝蓝会飞回来。而绿儿孤独地待在笼里,终日凄厉地叫着,刺耳,也刺心。
蓝蓝终于没有飞回来。绿儿在孤独的等待中已瘦弱了下去,羽毛枯涩,叫声一天天疲软绝望。有人劝我再买一只鸟回来,或是将绿儿卖了或送人,可我不愿意。
在一个空气新鲜、天空明丽的早晨,我将鸟笼打开,将绿儿抓起,托在手上抚摸了好一会儿,然后站到窗前,将手伸了出去。绿儿在我手心里站立不动,过了好久,才低了头轻轻地啄我几下,极温柔、极生动地叫了几声,然后倏地飞向窗外。
很快,那一点儿青绿便融入了天色之中。
那一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的小鸟儿飞了。
我将这事很沉重地告知了朋友。他没有回信,也没有要结束远行回来的迹象。
我想朋友大约是不会回来了。
我与母亲不“相生”
小时候,一个八字先生给我看相算命,说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克父母。父亲自然是不信这一套的,但母亲就不同了,以后一有什么不顺她意的事情,她便拿这个贼典故来说我。次数一多,我也便信了这一点:我与母亲不相生。
为此我好内疚。
但总免不了吵嘴。母亲动不动就训,而我似乎到了天生的不受管束的年龄。姐便总瞪我眼睛,说母亲是我们的骄傲。在那极艰难的年代里,父亲成了走资派,母亲戴着右派帽子,从城里到乡下,上有老祖母,下有我们四姊妹(最大的不到11岁,最小的我才2岁),坚强地熬过来了,姐说不要怪妈妈严厉,是那个年代造就了她的急脾气。我常常被姐姐们说得泪流满面,发誓要尊重母亲,爱母亲,让母亲快乐。
但是,导致我与母亲以后真正合不来的事发生了。
那年我17岁。17岁,多梦多情的季节。我的生命里出现了爱情。那是很神圣的初恋啊。然而母亲知道了,毫不犹豫地加以干涉,说他是个坏男孩,曾经玩弄了某某女孩然后抛弃了她。他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我信以为真,发誓不再理他。他气昏了头,一刀削去了半个指头。爱变成了痛苦,我们又痛苦地相爱了。母亲见无可奈何,便发了脾气。好,我找你学校去,我不认你这个女儿,你也别想再念书!你跟他去吧。母亲的粗暴和恐吓在我心里烙下了爱被亵渎的感觉,但鉴于被学校知道了要开除的危险,我只得忍痛与他分手,但从此我对母亲也就有了成见。两年后,我回家度寒假。一个冬日的傍晚,我在阳台上无意中发现他在我们楼下的小路上徘徊,一见我,便拼命地挥手。我疯了一样地冲进屋去叫母亲:“他在那里!你去看!你自己去看!”母亲终于明白,就陪着我哭:“孩子,妈不是为别的,他父亲曾害得我们全家苦了十来年呵……”
我大梦初醒。母亲的偏见源于惨痛的历史,源于动乱时代中无辜的受害记忆。一场小病后,我更深地陷进了痛苦。一方面我理解了母亲的行为;另一方面,我对母亲依然耿耿于怀。
社会大悲剧为什么要让17岁的少女来承担?上辈人的恩怨为什么不能以成全我们的爱情来了结?后来师范毕业,我就执意去到远离家乡、没有亲人的小城市里去,偶尔回到家,也不和母亲说什么知心话。母亲觉出我对她的情分淡了许多,常常无奈地叹气、发火,背后跟姐说,我记她的仇,八字里注定的克父母。有时候,母亲用那种带了歉疚的眼光看我,好像在请她的女儿原谅似的。我的心就酸酸的、软软的。但我克制自己:我的初恋被毁了。
我的生活中似乎再也不会有爱情。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一脚踏上了仕途,青年得志,受人瞩目;后因兴趣所致,做了记者编辑,名声在外,追求者自然也不间断。然而,我无动于衷,像不食人间烟火。母亲的信中就常提及,催我早组小家庭。我反感至极,一有机会就去旅游,探亲假亦是一样,即便回家,也是成天出门转,不在家里待。母亲见我越来越疏远她,很难过。我也难过,但我就是不去亲近她。每次从家里返单位,我都拒绝母亲相送。其实,我是害怕看母亲的朦胧泪眼,害怕看她久举不放的双手,害怕听她反反复复的叮咛……我想我大约是疯了,为什么还要给母亲造成我仍计较几年前的事情的印象呢?于是一旦踏上旅程,我就紧闭双眼,强忍那沉浊的泪水,任脑子里一片空茫。
终于有一天我开始了所谓的恋爱。如果说初恋是朦胧而激情的,那这一次是清醒而理智的。从外表到人的内涵到家庭条件,母亲没哪一样不满意他,就开始暗暗为我出嫁做着准备。
但是有一天我忽然发觉自己并没动情,并不爱他,于是我告知家里,我要去海南,也许得与他“拜拜”,因为他不愿与我同游大海。这次对母亲来说可是一次大的打击。母亲已近六十,我不成家,她不放心。而在家乡,二十四五岁的姑娘还不出嫁,那就要受人关注、担忧、说闲话的了,而我要与朋友分手的原因又那么莫名其妙。母亲召集了她所能召集的力量来劝我留下,朋友也更加努力活动,要调我去他身边,但我一到海南,就被海迷了心窍,再也不愿打道回府。就这样,我孑然一身,成了天涯流浪女。
而母亲的心,从此也就飘忽不定,时时牵挂着她远在海南的小女儿。海南的事必关心,海南的报刊必购阅,从海南回家乡的人她必去拜访。母亲知道我是义无反顾的,也就不再坚持让我调回去。母亲的信,一封一封地来,问及海南的一切,责怪我的信写得不详,又不厌其烦地教导我安心工作,注意身体,改掉坏脾气。我每每将信一揉,扔在床上,“哼”一声。
然后呆坐一会儿,又猛地将信抓起,展开,抹平,一遍遍地读,直读得珠泪横流,然后满怀激情地回信。回到半途,又搁下笔来。而真正给母亲的信,却是一封比一封短,一封比一封简单,我甚至不想回家。回家干什么?与母亲吵架?但我也有一个原则:在信中只报喜不报忧,就是烦恼到极点也绝不流露半点。母亲就以为我在外面很风光快活,很有些运气和风度,日子过得很潇洒。每每与人谈及我,母亲就埋怨说我是个不孝女儿,但那口气是嗔爱而骄傲的。有一次我遭抢劫,人吓了个半死,情绪不安定好长一段时间,就是没向家里诉说,可不知哪个长舌妇告知了我的母亲。母亲急得团团转,准备派姐来探望我。正好我有机会回家一趟,一见我,母亲就叫着“四儿!
四儿!”把我紧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流泪。那一刻,我觉得我漂泊的疲倦的灵魂得到了抚慰。
那一次,开始算是与母亲和平共处了几天,可后来,又僵了。临走前那晚,我与母亲睡在一起。母亲又唠叨找朋友的事,说萍踪漂泊也要有个岸,女孩大了要有个家。我说我不是不想成家,就是找不到。母亲就训斥,举例某某人那时候追我,还不是因为我太冷淡、太傲气而不成,就是要什么凭感觉做事。然后说,只要人好,其他方面过得去就行。我说,那你帮我找吧。母亲听出了我话里的反感,大光其火,你读多了小说,要死去活来才叫爱吗?大约觉得这话太刺激我,母亲把手伸过来,让我像小时候一样枕着,把我搂住。我心一酸,差点哭了。外面的世界不管是精彩还是无奈,总是没有母亲的怀抱温暖呵!多少伤情,多少忧思此刻想对母亲述说,但我一转身,背对母亲,淡淡地说了一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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