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这一词真正的含义到底为何,我想为线牵引着演绎的木偶,远比线的操纵者们更懂得它的意味。人偶啊,首先它要是活生生的人,要有一个人类拥有的一切情感,它才能被彻底制成一个人偶,只有人自身的所有情感都屈从于头顶的线,并认为跟随着这些线逐舞是自己真心所愿时,才真正成了一个完美的人偶。于是当我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官能所欲和头顶之线被美化的只剩一丝丝,但绝对存在在那儿的违和时,我深深惊讶于为何自己不知不觉成了一个人偶,并随着他们的意愿起舞了17年的人生,台下没有一个观众不拍手叫好,没有一个人想告诉我,自己可悲的角色,竟然连我自己都乐在其中。
那么在这种苏醒下,我明白了我的人生到头来都不是自己活着,我并非一个人如其名的人,而那些观众们不来点醒我,是因为他们也是我头顶的名为“社会”的牵引着我肢体和情欲演出的万千操纵者之一,他们怎么可能去破坏自己千年来都兴致勃勃作着的事呢?
要捍卫一样东西,最可悲的便是你不得不以你也明知是错误的方式来捍卫他。
少女们或许会幻想有一日成了公主,会受到万人敬仰,享尽荣华富贵,和白马王子相恋吗?这些理所当然的东西背后又藏着什么?她们从未想象过。在我的幼小的颈骨因坠落触地发出温和的叹息时,我才知道,那是套在脖子上无数金锁链齐声断裂的声响。
或许有无数名家都说过:活着总比死了强。但如果只有死了才能彻底斩断头上的线,我宁愿选择在死的那一瞬成为真正的人。
波旁家族与日本皇室诞下的可爱公主,万叶高中的学生会会长,被认为是日本最优秀的高中生的我,消失了。
呼啊,呼啊。
晨曦的光彩被千仞万壑切得狭长,手和脚紧紧攀着石壁,脚下的谷地,隔着万丈凝视着我,温和的日光映亮了我半边面庞。
这一次,我将以我的身份自在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脊背上的木框随着我的攀爬吱嘎作响,我抬头看了看和目标的距离,加紧了向上的速度,手扒在向里凹进的平坦面。借由这只手,我将整个人支起,进入了峭壁里的巢穴。
运气不错,这个巢穴中共躺着两颗蛋蛋,蛋们高枕着一张破烂的华贵毯子,毯子旁是闪耀的宝藏,金灿灿的钱币、首饰、冠冕,还有宝剑们堆出了小小的山丘,这是洞穴主人的收藏。
这么多的金银财宝,上次见大概是在一年前的8岁,我小心的将正在沉眠的两颗蛋放入箩中,来到那堆财宝前,开始往里面搬运着主人的收藏品,金子淹没了两枚蛋,而一些戒指和首饰也进入了我的囊中,一顶冠冕又出现在收纳着财物的我眼前,这使我轻微停滞了一下。
那顶王冠和前世很像,我熟悉这种造型是为谁打造的,虽然历经岁月沉淀,它的主人早已不在,但我能从那刻意显露出青春活力的纹理设计中看到那是给尚未成年公主的冠冕。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将王冠装进了箩筐,自己虽然前世为这样的王冠所苦,但自己的妹妹玫兰莎说过,她想要一顶这样的闪闪发光的公主头冠。
再装的话就太重了。我可不想因为负重导致耐力不足,从悬崖上掉落,再次失去生命,毕竟那个自称为神的女人对我说过,如果再死,就无法复活了。
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毯子,将箩筐盖得严实,我就这样走出洞口,继续向上爬去,得快点离开这才行,洞穴的主人随时都可能回来,被它逮住偷盗自己财宝和孩子的小偷,那么我就是死路一条了。
爬上几乎与天际线相接的峰顶,手儿在离开巢穴后不久的攀爬中便接触到了附在峻黑岩石上的雪衣,我的手因而冻得有些红肿,但背上的浅灰色狼皮衣下却渗满汗水。如果这条山脉的飞翔的主人们于高天注视我的攀爬,那么会是多么宏丽而渺小的画卷啊。
不过此时站于峰顶,长呼着白气的我向下俯瞰,也能看到一半他们已熟睹千年的景象。那是虽千百次饱览,但每次仍然感到震撼和幸运的绝对之美。
这片土地叫做银龙乡,脚下顶着雪帽子隆起的山脉,是银龙的脊梁。
龙,这种传奇性的生物栖息于山脉正中裂开的高而陡立的峡谷,刚刚的洞便是一处龙的巢穴。
这条山脉来得突兀,在银龙乡终年积累的云下,远来的游人首次看到这阴恻恻的庞然存在时,一定会把它当做一只撕裂大地,从地核中探出脑袋的巨大的酣眠的怪物。在这的传说里,上古的神话年代,掌管斯地的岩神,曾驯养过一匹硕大无朋的银龙,银龙于天空翱翔,地上静思,他吞噬所有这片土地的敌人,以及有罪之人。
神话年代落幕,诸神纷纷跌落神座,岩神被水神吞入肚中,两位神明共同归而去,而银龙哀怨至极,竟也坐化,随着自己的主人死去了。他的身躯变化为这座山脉,山脉名为泛银山,又称银龙山,此地从此被称为银龙乡。
站在高高的山巅,有种自己身处史诗的错觉,它给我的两肺和呼吸道的冰凉,吹在黏住发丝的额间汗珠上更为料峭的风,和背后战利品沉甸甸重量,都给我以活着的实感,我对身处于这天地间感到喜悦和自由。当晨曦彻底打亮谷地的银子,为黑色的峡壁泼上金砂,从脚下升起,将我整个裹住时,我停下了朝圣般的呆立,朝着山脚被云雾磨得没有锐度的荒原,同时热烈而朦胧的荒原。
纵身跃下。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扑扑扑扑扑。
风声灌入耳朵,我在空中翻了个身,将背后正沙拉拉发出金币碰撞声的箩筐向上抛起,让它和我的身体脱离,然后双手立即按下腰际的装置,两片滑翔翼从它折叠收束的腰腿后方展开,下落的速度骤然减缓,我向上伸出双手接住了坠落的箩筐,抱着箩筐,身体伏成龙们飞翔的模样,随着风滑翔而去。
身下的地势随着滑翔急剧下降,但并没有到平原的地步。山下没有丛林,平地,只有荒芜的山岭起起伏伏,不断掠过的山岭间,我能看到寥寥的小村庄,泛银山是银龙乡的标识,但周边人类的聚落并不繁荣,除了这里全是几乎全是丘陵,寸草不生外,龙灾是让大多数人敬而远之的主要原因。银龙乡全境几乎每年都会有容灾,而泛银山上居住了这些吞噬人类引发灾祸的恶兽的极大多数。
那么若要讨论那稀落的小村庄为何存在,那么回答便是,他们因让人们敬而远之的龙和它们身下的这条山脉留在这里。
泛银山除了盛产龙外,还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这片大陆银子的主产地,除了银外,更有着许多珍稀的矿物。山脉中间夹着的那条峡谷是全世界最丰美,采撷不尽的露天矿床,即使天空上盘旋着无数灾祸的现实存在,但矿工们总趋之若鹜的来到这里扎营,不过他们并非最不把命当回事的,滑翔的高度逐渐接近地面,在地势可堪堪称得上平地的眼前,有着一块较其他的聚落更大,几乎可以称为“城镇”的存在。不过“城镇”的房屋都是由低矮的帐篷和简陋的材料搭建,帐篷旁是经历一夜发出淡淡的红黑色光芒的篝火。在聚落围拢的正中央,一个半穿毛裘衣的人正和一群裹着华丽威严冬季军衣的家伙说着什么。
今天拉兹卡纳和兰叙尔的皇家商人会来,阿爸说过。
地上的人似乎注意到了我,虽然军医的样式和色泽都不同,但那些人都颇为一致地警惕地抬起脑袋,大张嘴巴看着我,而身着兽皮衣物的人则对他们摆摆手,像是在安抚他们可能把我当做飞龙产生的紧张情绪。
在逐渐快要触及地面时,我收起双翼,降落到村长身边,将手中的箩筐放在了地上,没错,我是这个村落的孩子,而眼前的村长同样是我的阿爸,我们是那比矿工们还不要命的人。
作为荒凉地的主人,龙以这里的一切为食,而我和我所居住的部族因龙而得以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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