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面色一顿,只得道:“不过就是白问问罢了,哪里能真叫大姑娘拿银子呢?大姑娘出去养了一遭儿,说话倒确是厉害了。怎么说也都是一家子亲骨肉呢。”说着给凤姐儿使了个眼色,凤姐儿明白,把手里的金票又塞回了黛玉手中,笑道:“瞧瞧,太太不过是开个玩笑,逗老祖宗一乐罢了,偏又妹妹当真了。这金子妹妹收回去,若不肯收回也好,给我填箱子罢。”黛玉明白,自收了回去。
探春一双神采飞扬的眸子始终注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也始终注意着宝钗依旧的坦然自若,心中隐约确定了一些事情。正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进来道:“明儿元宵,北静太妃要亲自过来拜访老太太和太太们呢!已遣人投了帖子来了。”贾母和黛玉听了一愣,王夫人和薛姨妈宝钗面色各异,却也都知道次日的元宵非同一般了。王夫人是忧,但薛姨妈母女两个是喜,总以为就是北静太妃是瞧中了宝钗,所以明天过来明着是元宵,暗着是提这件事。
黛玉为此直是心中七上八下的,只恐自己入了北静太妃的眼,因此去看了妙玉一遭儿,也是心神不宁。果然次日元宵宴上北静太妃就来了,因提出要见姑娘们,贾母心中虽不愿意,但是也只得叫凤姐儿把姑娘们叫来。一时黛玉宝钗姐妹等都来了,西门雪更是一朵火焰似的,挽着黛玉的手臂不放,待得给北静太妃行礼时,黛玉因给西门雪挽住,惟独西门雪与黛玉未曾行礼,众人自是一阵侧目。
北静太妃见到西门雪,不由得神色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喜欢之色,让薛姨妈母母女和王夫人脸上都露出惊异之色,她们自是没想到北静太妃竟似认得了西门雪。只见北静太妃竟步下了位子,恭恭敬敬地笑道:“给殿下请安。竟不知道殿下不在宫中,却到了这里来。”西门雪坦然受礼,口中只笑道:“太妃只光忙着王爷娶新王妃的事情了,也好久没进宫了罢?所以不知道我在外面。”黛玉惊奇地看着西门雪,也未曾料到西门雪竟是皇室的公主身份。
见北静太妃尚且要给西门雪见礼,贾母王夫人等都慌了,忙上前见礼。西门雪伸手扶起了贾母,笑道:“我不过就是跟姐姐来一起住的,大家不必拘礼了。”然后挽着黛玉坐到正上座,北静太妃自是坐了下座。黛玉轻道:“你怎么竟是公主了?”西门雪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扮了个鬼脸,笑道:“从小儿的时候,太后就硬是认了我做女儿,我就得了一个什么德馨长公主的封号,所以也就到如今了。姐姐,你可别把我当什么公主来看,我还是你的雪儿妹妹。”北静太妃细细打量了黛玉一番,也笑道:“别看殿下年纪小,人可机灵着呢,太后娘娘很疼,竟比正经的公主还要尊贵着的。”
黛玉轻轻一笑,西门雪笑对北静太妃道:“前儿里我在外面游荡了好些时候,听说了不少有趣的事儿呢。怎么,太妃瞧中了谁了?巴巴地来这里见姑娘们?”北静太妃又打量了黛玉几眼,才笑道:“哪里有我瞧中的谁呢!怎么说,也是要看我们王爷的心意,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王爷那个天生的牛心古怪,便是我瞧中了谁,他不愿意,我也不能同意。今儿来,不过就是听说那日丢了的姑娘昨儿回来了,我来瞧一瞧是否姑娘无恙。这几位姑娘确是个个极好,那位薛姑娘,那日见了最是出色。今儿来一看,竟是见到了仙女了。”
西门雪得意洋洋地道:“我这姐姐,那是天下罕见的仙女人儿,天下里是无人能比的。想我当初见到姐姐的时候,我也只当是见到了梅花仙子呢!如今我也有个仙女姐姐了。”然后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薛宝钗,见她穿着缕金百蝶穿花桃红洋缎袄,大红刻丝灰鼠披风,翡翠撒花绉绸裙,头戴翡翠挂珠五凤钗,越发的面如满月犹白,眼比水杏还青。
西门雪看了好一会,才疑惑地问道:“这个姐姐,似乎在哪里见过的。”黛玉很是新奇,问道:“你怎么能见过宝姐姐?”西门雪想了好一会才拍手笑道:“我记起来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去天人寺里去玩,才到了寺门口,就正好就见到这个姐姐下了轿子,要进天人寺里上香祈福,想找老头子和尚。偏生老头子和尚只见有缘人,只要有缘人进天人寺,所以没让这姐姐进去,却有一个好象是她哥哥的人大呼小叫了一番,还闹着说有钱就能进去,说自己家有的是银子。我瞧着很不象话,所以叫人跟老头子和尚说了一声,不过是祈福,那就多赚几个香火钱罢,所以才叫她进去了,却也只是叫她进了偏院里的香殿上香,正殿是进不得的。”
北静太妃是何等聪明之人,自是听出了西门雪对薛宝钗的不满之意,又听得宝钗哥哥竟在天人寺前如此闹事,心中也是不满。只是毕竟是在贾家,也不好不给别人脸面,便笑道:“殿下常常去天人寺里玩耍,正殿可是去了的?”西门雪扁了扁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老头子和尚最是古怪的了,虽然天人寺以前很小,最后又是哥哥出钱扩建了的,我也算是半个主子了,但是正殿却是谁也不能进的。老头子和尚死不让任何人进,只说这正殿供奉的是仙人之位,不能染人间烟火之气,硬是不叫我进的。”
黛玉只听得呆了一会,半日才道:“我却是进去过的。”西门雪眼睛登时亮晶晶的,拉着黛玉的手问道:“姐姐进过正殿?老头子肯让姐姐进去?”黛玉点头,道:“那日见过你之后,在用斋之前,茫茫大师定要我进正殿供奉亲手从梅花上收的雪水一盏,绿萼梅花二枝。我只见正殿里供奉的只是一轴画像,画的只是一株青翠的小草。画像前是百盏琉璃玉杯,盛着均是甘露之水。”
西门雪诧异道:“不是仙人?只是一株小草?那老头子怎么天天在我耳朵边唠叨是仙人之位?明儿我骂他去,居然骗我。”然后又眉开眼笑起来,道:“既然老头子和尚肯让姐姐进正殿里,下次我去了,他定然也是许我进去了。”黛玉面色有些歉意,道:“茫茫大师说了,天底之下,仅有寥寥数人可进出正殿,其中没有公主殿下。”
西门雪登时跳了起来,叫道:“老头子居然说这话?明天我就去拆了他这破寺!”黛玉见她失态,心知这是她素来的性子,只是抿着嘴笑。西门雪狐疑地道:“姐姐笑什么?”黛玉抿嘴道:“我可没有笑,只是想起了西门公子说的话来。”西门雪拉着黛玉手问道:“臭哥哥说了我什么坏话?”黛玉并不言语。
西门雪眼光转了几转,拉着黛玉的手起来,笑道:“你们就自在吃酒罢,我跟姐姐有私房话是要说的。”各人忍住笑,恭送公主殿下。西门雪拉着黛玉直奔潇湘馆,到了卧室坐下,赶紧问道:“好姐姐,你快告诉我,臭哥哥说了我什么话?”黛玉却不回答,只反问道:“先前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竟是公主殿下?”
西门雪嘟囔道:“我怕姐姐不跟我玩耍了嘛!况且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凤凰,真正的公主,不过就是一个虚名罢了。再说了,姐姐又是规矩森严的大家子里教养出来的,保不住只讲礼数不跟我玩了。姐姐是哥哥心坎子尖上的人,一应大小伏侍都是无微不至,若是给我的公主身份惊吓了一下,哥哥肯定要揭了我的皮,以后更不叫我出来玩了。”
听到西门雪说自己是西门狂心坎子尖上的人,黛玉不禁面上一红,有些羞涩,却也有些不知所措,这也是她知道西门狂心意之后执意要回来的原因。她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宝玉,并不想再牵扯上别的情孽纠缠,她的一颗心里,已经装满了宝玉的影子,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西门雪见状,拉着黛玉的手,道:“姐姐,我和哥哥是大漠上的儿女,一向就是想什么说什么,哥哥待姐姐之心,不必我说,只要姐姐去看,也知道是何等用心的了。姐姐没有到过我们大漠,没有见过我们大漠的风光,否则姐姐的心性目光不会被这小小的一块地儿给拘束起来了,要处处循规蹈矩。外面的天地是大的,若姐姐能出去,就会发现外面的娇娆的了。”
黛玉温润的眸子里流露出羡慕的光彩,叹了一口气,道:“妹妹虽只来了一日,却也看得清楚明白,我已有宝玉,不能容下别人了。我一生要的就是这一段情,就是这一段坚贞。”西门雪嗤笑了几声,道:“这个贾宝玉有什么好的?昨儿里见了,不过就是一副皮囊好些,有些才气罢了。他这才气却也是比不得姐姐,也比不得众家姐妹们的。就是皮囊气派,也比不得北静王。更别说他这性子了,姐姐要的是坚贞如一,姐姐也知道他这个花花肠子似的,一会这个妹妹跟前说笑两句,一会那个姐姐面前要胭脂吃,哪里还像是个男人呢!我也听说了一些事,若是我,给我一千个一万个我也不要。”
黛玉心中一痛,也给她说中了自己的心事,没有人眼里是容的下沙子的。自己要的是坚贞如一,要的是情衷一处,宝玉的多情,宝玉的博爱,始终是自己的一块心病。满园子里的大小丫头,多少心思都是自己明白的,只是毕竟自己无依无靠,即使尖酸刻薄了几句宝玉,满腔子的醋意,他也听了只当是耳旁风罢了。西门雪拈了一块新做上来的点心吃,道:“我们大漠的儿女,大多都是一生一世只要一个坚贞如一的伴侣,就像是我们大漠上傲视天下的大雕,如果伴侣死了,那么剩下的一个也会殉情而死,不负情衷。”黛玉轻轻喃道:“一生一世只有一个伴侣?”那是什么样的情怀,什么样的水土能养出那样情衷一处的儿女?也是自己连想也不敢想的。
西门雪道:“是啊!所以我就最讨厌你们这些京城里的有钱人家,好端端的作什么是三妻四妾?每日里争风吃醋闹得全家不安宁。要是我的话,我定然要嫁一个心里眼里只有一个我,再也看不到别的女子一眼的男人做驸马。”顿了一顿,接着对林黛玉说道:“所以我说,那个花花肠子的贾宝玉配不上姐姐,姐姐又何苦把一颗心儿围着他转?他没有担当,也无法护着姐姐,也不能给姐姐想要的一切,又有那样的娘,天天里又是那个样儿,姐姐何必苦了自己呢?要是姐姐愿意,走出了这个笼子似的地方,就能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个个都胜过这个贾宝玉。其实也不用远比,就拿我那臭哥哥和北静王爷来说,也无一不胜过贾宝玉的。”
黛玉轻叹道:“这是我连想也不敢想了的。太太素日里名声和厚,却也是容不下赵姨娘母子三人,不然岂会容那么许多人来看不起压制着环儿?更对从来不多言多语的周姨娘多看一眼,想必她心里其实也是很苦的罢?凤姐姐更是一个出了名的醋坛子,想必这天下女人的嫉妒心是一样的,都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罢?只不过是太太是暗,而凤姐姐是明罢了。”
听着黛玉轻轻的叹息声,西门雪挽住她手道:“所以说,姐姐,你就睁开你一双美丽得像秋水的眼睛,好好地替自己挑一个终身的依靠。这贾宝玉虽说有才气,也有皮囊,但却是懦弱也没担当,要这样的人作什么?可不能是天天吟诗作对罢?出了这园子,这个家,姐姐你说他这么个人能作什么呢?能养活自己么?素日里除了这些诗书胭脂花粉,他还懂得一些什么?能给姐姐撑起一片安稳的天么?”
[正文:第十九章 论心]
西门雪掷地有声的话说出来,连黛玉也呆住了,雪儿说得没错,这么些年来,她只和宝玉交心,只谈论着风花雪月一般的诗词歌赋,只顾着清高自许,虽然自己每常闲了,也替这府里算计一下银钱出入,但是宝玉确实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的,还听说晴雯看病,别说宝玉,亦连其房中丫头亦不认得银子多少。
听鹦鹉之谶,贾家似有大难,可是,宝玉,宝玉,你是荣国公嫡系孙子,你能替贾家撑起这个偌大之家么?素日里只厌恶着世俗经济,那也是我所厌烦的,但是经济并非世俗,和世俗是不一样的,涉足经济并非是沦为流俗。如今不过多住了二十来个人,太太就念叨起了使费,难道你就那么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若是一旦大厦倾倒,你何去何从?
因是晚上,黑缎子似的夜空上扬起了绚丽的烟花色彩,前面贾母院中也似放起了五彩缤纷的烟火,黛玉因西门雪之言而平空有添了几分心事,想起了冷冷淡淡的栊翠庵,黛玉站起了身子,拿起斗篷披在身上,道:“咱们去姐姐庵子里坐一会罢,那里也清净。”西门雪久闻妙玉之名,自是欢欣之极,忙着答应,跟黛玉到了栊翠庵。
眼见到妙玉一身素淡缁衣,越发显得气度如兰,清冷如冰。西门雪诧异道:“奇怪,我怎么净是遇见老相识了?”黛玉盘腿坐在了炕上,听了这话,也自诧异道:“你认得姐姐?”西门雪坐到了炕上,一本正经却也掩不住眼中的笑意地指着妙玉笑道:“这个姐姐,她可是我的姐姐。竟然我们都遇到了一家子了?果然就是一家子的人,怪道都比别人亲密呢!”
黛玉更是惊奇,不曾想到妙玉竟是西门雪的姐姐,也是西门家的小姐。妙玉亲自烹上茶来,浅笑道:“你听雪儿胡说呢!我家在苏州,她家在大漠,八竿子打不着的。”西门雪不满地嘟囔道:“姐姐才胡说呢!姐姐是太后娘娘的侄女,也是我的表姐,我才没胡说呢!”然后对黛玉说道:“她真是太后的亲侄女,俗家名字叫作苏妙。我只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后来就听说她出家了,再不想就在这里。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了,必定是要接她进宫里的。”
黛玉澄澈的眼睛望着妙玉,妙玉浅笑道:“已是尘俗往事,又何必多言?皇宫深深,非我久居之地,也不想涉足其中。雪儿你该好生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许在太后娘娘跟前多漏了一个字。”西门雪撇嘴道:“罢了,我才不管姐姐多事呢!我只吃姐姐这里的好茶,用姐姐的好茶盏!”看着手中的茶,忽然惊叫起来:“这是雪莲花!”
妙玉依旧浅笑道:“这是你林姐姐送了来的,你尝着好不好。”西门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气鼓鼓地瞪着黛玉道:“我在姐姐那里,都没喝到雪莲花茶!”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我给忘记了,不曾想起这雪莲花茶来,等回去我叫紫鹃特特送你一包。”西门雪喝了一口茶,半眯起眼睛,道:“真是好茶,怪道臭哥哥舍不得给我一点儿,竟是全送了姐姐了。”
妙玉浅笑道:“你哥哥倒也真真是有心人。”西门雪笑道:“哥哥有心却是真的,偏得不到别人的心呢!”黛玉听了,面色微微一红,染上了些许的羞涩,只装做没听到,低头品着雪莲花茶。妙玉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今世能得一见,焉知不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妹妹且莫太过执着一心了,凡事也该看清了认清了自己的心才是。就像这园子里,是是非非,该舍该得,妹妹如今也该心中了然了罢?”
黛玉听得眼光迷离起来,凝视着杯中展开了的雪莲花瓣,微微碧绿的水,雪白轻薄的花瓣,那种异样的风情,正如自己此时的迷惘,身处花红柳绿之中,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抛不开的情思,剪不断的牵挂,一切的尖锐和矛盾已渐渐地展露在眼前,自己却真不知道应该舍,还是应该得。佛家有曰:有舍才有得。可是自己能舍下对宝玉的牵挂,去得别人的情思么?
这是万万不能的,自己是一个执着追求于心灵契合的女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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