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熏烧摊子蹾在镇上大桥的西头,买熏烧的队伍总是排得老长老长,个个伸长颈脖像等待挨宰似的。父亲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剁完二十只老鹅,就收摊回家。父亲做人的观点是适可而止,细水长流,凡事有度,自己有饭吃,也要给别人一碗粥喝。等父亲回家,老李头、谭小四的熏烧摊子才开始有些人气。
我不知道父亲是想让我子承父业还是他想把他的熏烧事业做大做强,要不他不会让我报石城师范大学生物系营养专业。因为从内容的角度看,我和父亲一样,都是研究的吃的问题。我记得我拿到录取通知的那天,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当天的生意也没有做成,老李头和谭小四露出久违的笑容,一个晚上点头哈腰,忙个不停。 在农村,考上大学是比娶媳妇贺寿还热闹的事情。临行前,父亲通知了所有亲戚,为我饯行,足足摆了十八圆桌,这居然平了镇长儿子结婚桌数的记录。 面对三姨娘六舅母,父亲自豪万分,他拉着我的手,一桌一桌地敬酒,嘴里不停嘟哝: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有考运!”父亲喝得很多,脸上一会儿酱紫色,一会儿猪肝色。最后一个踉跄,瘫坐在椅子上。
进了大学,我才知道,我上的是学校和专业是多么的垃圾,我有点自暴自弃了。我真不知道大学几年是怎么混下来的,打牌、喝酒、上网玩游戏,大三下学期才有所收敛。营养专业,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个高级厨师?看来,我这辈子注定和吃离不开了,真正子承父业。女怕选错郎,男怕选错行,我就错得不轻,这种疑似厨师专业找工作确实太难了,高不成低不就。我的这种心理,可能只有没有出嫁的大龄女子才能感受到。父亲的熏烧摊子依然红红火火,我的工作找得却不尽如意。经过应聘,层层筛选,我终于地到了一家三星级宾馆工作,做个领班,闲时帮帮厨房做点营养指导(其实那些拿大工资的厨子根本不买我的账)。两千多元的工资,租个小房子就花了我四百元。班上几个有关系同学都去了事业单位,成绩远远不如我的胖小子于扬去了石城防疫站,事业编制,工资是我的几倍。我沮丧万分地回家告诉父亲我的情况时,父亲一脸狐疑。撇了撇嘴:
“振鹏,怎么,跟私人打工?两千元工资?大学白念了?”
振鹏是我的名字。父亲当初给我取名振鹏,含有让我像大鹏一样振翅高飞的意思。如今我成了只折断翅膀的鸟,心有余而力不足。父亲的发问像连珠炮,我满脸羞红,无言以对。父亲不吱声了,他也有责任,谁叫他不攀个高官亲戚呢。我知道他不满我的工作,但又不好让我伤心,沉默是最好的方式了。邻居顾呆子的儿子小军,高中都没考上,在凤城一职中混了两年,出来就到昆山什么电子公司上班了,工资三千出头。我一个堂堂的本科生居然抵不上一个中专生,这让父亲心里怎么能平衡呢?以前读完大学,公家就什么都包下来了,工作、住房甚至讨老婆;现在,毕业就是失业,有本事自己去找吧。上大学老师就让我们做好职业生涯规划,规划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工作太难找了。上次石城招聘会,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场面很是混乱。那种场合,人声鼎沸,和用人单位谈什么,怎么谈?我丢了五十多份求职简历基本上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那简历做得精美绝伦啊,四十克的铜版纸,花了好几百元呢,可惜了。
我和姐姐都曾是父亲的骄傲,现在姐姐在三圩镇衙门做个办事员,大小是个吃公家饭的,铁饭碗。父亲对我期望远远胜过姐姐,我现在的工作让他老人家人前人后怎么抬头呢?在石城一月两千多元是在贫困线挣扎啊。石城的房价早冲破一万元了。一个大小伙子,没有房子怎么讨老婆,怎么成家立业?
母亲,一辈子窝囊,除了流泪还是流泪。一家之主的父亲倒是颇有定力,沉思片刻,然后把他那有些肥厚的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有力地挥了挥:
“天无绝人之路,不行的话,就跟在我后面卖熏烧!”
我知道,这是父亲无奈的决断。父亲并非心血来潮,他是深思熟虑的,至少我在三圩就不要为房子发愁了。是我曾经把父亲送上快乐的巅峰,现在又让他坠入忧愁的深渊。大学毕业生,没有工作,在三圩镇比大姑娘偷姑老爷还要丢人现眼。前几年,镇上有个大学生,没有找到工作,扛起行李回家考研,至今没有考上,弄得文不像个秀才、武不像个兵,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痴痴呆呆,对象也没得一个。
我不敢走在三圩的街上,不敢面对街坊四邻的异样目光、窃窃私语。在三圩镇,唾沫能淹死人;芝麻大的动静,能引起全镇人的关注。我知道,不管愿意不愿意,我已成了全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注意到,卖熏烧的谭小四看到我,亢奋异常,故意抬高声音和我嘘寒问暖,我知道他是在套问情况,为他的“新闻发布会”做准备,我预感三圩镇好像因为我要地震了。我在三圩一天,等于拿皮鞭猛抽父亲的脸面一天。
思考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我下定决心,辞了石城的工作。我来到了凤城打拼。凤城是个中等城市,房价不贵,也靠三圩,方便回家。
第二瓶三泰银爽啤酒下肚,我的脸开始通红,有些兴奋。借着酒劲,我来到了西站旁散步。 。。
第 4 节
晚饭之后的散步是我的习惯,从大学开始一直坚持,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欣赏夜景,思考人生。有时,我喜欢带上我的短笛,在没有人的地方,吹几首,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嘛。
天黑了下来,扬州路两旁的霓虹灯开始拼命地闪烁起来,招摇着。一个大店铺里播放着香香的《老鼠爱大米》,引得路边男女老少跟着哼唱,爱情居然和老鼠联系上了,这歌真有趣。汽车西站旁春光美容院门口,一个打扮得像吊死鬼的女人,在向我频频招手,硕大的*招牌似的颤悠悠地晃着,隐隐约约。
“帅哥,来爽下子,新来的靓妹子,功夫绝对一流。便宜,五十快。”
就差来拽我了,我赶紧退避三舍。忽然,对面开来一辆车,白花花的一股光刷地过来,我眼睛一阵昏花,酒泛了上来,我不由打了个趔趄,顺手抱住路边的梧桐树,差点吐了出来。
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一个月了,我居然还很不熟悉。我的方位感很不好,在西站转盘旁常常晕头转向,不辨东西。
两位打扮时尚的女子,从我的身边走过,一阵风似的。伴着盈盈笑语,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我想起了我的高中同学巧云。
巧云是个典型的水乡妹子,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她虽然皮肤黑一点,其它方面简直无可挑剔,扎着一对又长又粗的辫子,五官小巧,身材颀长而匀称,丰满浑圆,就像水乡兴化的罗汉鱼。当时,我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都是班主任的左膀右臂,“工作”让我们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巧云的成绩很好,尤其是英语;我的成绩比巧云略逊一筹(文科拖总分后腿,主要是英语,我的语文还不错)。但和巧云不同的是我还是块搞文艺的好料。
我的文艺才能得益于我的舅舅。舅舅个头不高,长相平平,甚至有些猥琐,但吹得一口好笛。再普通的笛子,舅舅总能变着法子吹出天籁之音。年轻的时候,舅舅生活在三圩镇郊的双生村,庄上好几个姑娘为他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舅舅坐山观虎斗,最后轻轻松松抱得美人归。我的舅妈就是当年双生村最水灵的妹子,三圩的男人很少有人做梦没有见过。我的笛子深得我舅舅的真传,在安丰镇上高中时,我的笛子已经吹得有模有样了,不同的是我比舅舅高大帅气多了。我坚信我也能像我的舅舅一样交上桃花运,因为我发现已经有几个文科班的女生老在我身边转,脸颊微红,两眼放光,和我套近乎,不是问我问题,就是借课堂笔记。说实话,一个我也看不上,我的心里只有巧云。
安丰中学有个传统,每年元旦,都在镇影剧院举行文艺汇演,雷打不动。高三时,我终于有机会登台亮相。记得我当时表演的是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笛声抑扬顿挫,高低错落,叠音、滑音的处理都恰到好处。当时的我,真的是年轻气盛,这么高难度的曲子竟然一气呵成,全场震惊,掌声持续不断。我发现台下的巧云,也在拼命地鼓掌。人群中,巧云扎着紫红的围巾,很是醒目。
下台以后,我把巧云喊到没人的地方,递给巧云一个纸条,赶紧扭头走了。从此,我们就开始早恋了。
我承认,那时我们有些疯狂,“恋”成瘾了,成天想的就是设计暗号,更换见面地点,然后是海誓山盟,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感情上升的同时成绩却每况愈下,这瞒不了明察秋毫的班主任朱国生老师。那天,他正教柳永的《雨霖铃》,在介绍作者生平的时候,故意乜了我和巧云一眼,陡然提高了他那有点嘶哑的男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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