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说的就是我和王木匠。
我们经常为了同一个话题,争得面红耳赤,唾液四溅,这个话题就是凤城女孩和兴化女孩哪个更美丽。
其实,类似的争论,我参加得太多了。在熄灯后的大学宿舍里,我们六个男人曾一宿未眠,胡吹乱侃,把班上二十六名女生按相貌身材高矮瘦胖逐个打分排序,就像公司年末实绩评比一般,力求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当时真的是捍卫国家领土完整主权独立似的,针锋相对,锱铢必较。我下床的一哥们对我心目中的班花有些出言不逊,被我骂得是狗血喷头,半天不敢言语。我怀疑我的一点儿口才就是从那个时候锻炼起来的。
我喜欢的是兴化姑娘,这并不因为我是兴化人。我的理由很简单,兴化地处里下河的锅底,是个水乡泽国,女孩自然更多地受到河水的润泽和照顾,出落得水灵一点秀气一点也在情理之中。祖辈们留给我们这句话,人到盐城不想家,人到兴化心就花嘛。水乡妹子大多皮肤娇嫩白皙,臂膀就像刚出水的嫩藕,轻轻一掐就能冒出汁液。更重要的,水乡妹子重情重义,柔情似水含情脉脉形容的应该就是兴化女孩。
王木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抬杠,认死理,先理论后论据,一套一套的。他一个劲地夸着凤城姑娘,好像她们个个是仙女下凡、西施再世。他的理由有些古灵精怪,说凤城比兴化城大,又融入了“长三角”,经济发达,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凤城女孩自然高雅时尚,富有品位,风情万种。我万万没有想到王木匠这样的大老粗也能吐出“时尚”、“品位”这样的词语,这简直是对汉语词汇的极大侮辱。
“风情万种?”我很严肃地对王木匠说,“谁对你风情万种?你又领略了谁的万种风情?你可不要犯原则错误,做对不起嫂子的事?”
“你小子不要捕风捉影,乱嚼舌头,没大没小。”我一连串的发问让木匠有点跳墙,像一只斗败的公狗,嗷嗷乱叫。
王木匠回驳我的理由似乎不太充分,大而化之,再没有了条分缕析,目光也不敢和我对视,闪闪烁烁,似乎有一种理亏。他故作悠闲地点起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慢慢吐出烟雾。我怀疑这家伙八成有了艳遇。按理说,这家伙应该没这胆子,最小的孩子都上高一了,还想弄出点花花草草,在家面朝黄土风吹日晒的田嫂还不和他拼命?
在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我和木匠都没有退让。我们冷战了很久,几天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知道,把两地女孩进行比较,无聊透顶,是对女孩子的不尊重;更重要的,两者就没有可比性,因为没有统一标准,也就没有结果,没有答案。这就好比馒头和面包相比哪个更好吃一样的荒唐,因为人的口味是不尽相同的,而饱饿程度不同,也决定了标准不一,对于饥肠辘辘的来说,首先是解决肚子问题,大谈特谈水中月镜中花哪个更好,没有意义。
不过,换位思考,我感到凤城女孩确实也很不错。就像王木匠归纳的:时尚而新潮。
今天,星期天,漫步在五一路上,我的体会更深。迎面走来的几个姑娘——标准的凤城美女,脸上洋溢着笑容,就像这天气一样,风和日丽。她们打扮得很时髦,bob头(一种新潮短发,刘海平齐,短发露出耳垂),低胸的连衣裙——如果是在我们三圩镇,这就是新闻,屁股后面肯定跟了不少人,指指点点,评头品足。凤城姑娘们总是昂首挺胸,自信十足,凸凹有致的敏感部位,总能引起男人们天马行空的联想。她们喜欢挎着精致的小包,高高兴兴地逛商场,购物。
“一切景语皆情语”,我对凤城姑娘的好感源于我有一个好的心情,我的心情好是因为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一个月前的今天,在凤城,浪迹了十多天的我终于有了份安定的工作。此时此刻,我真想对着天空大喊几声,让别人和我同享快乐。我是个外向性格的人,喜欢把高兴二字书写在脸上。欣喜之余,我最想的是喝个“满月酒”,庆祝一翻。就像一个初恋男人珍惜他的第一份情感一样,我很珍惜这份工作。虽然我现在对它并不十分满意——学的专业用不上,做的事情也琐琐碎碎,工资不高,只有一千五百元,但这毕竟是我迈出的人生第一步。
这是一家食品厂,叫开泰食品有限公司,两百多个工人,月饼是我们公司的拳头产品,也就是说中秋节前的几个月是我们公司的大忙季节,上个厕所都要小跑。我是配送处小组长,一来就做个“领导”倒出乎我的意外,不知他们是看上了我的文凭,还是相中我的才艺。那天应聘的时候,我各方面表现都很出色,甚至,我吹笛子的特长也卖弄得淋漓尽致,引得那个管人事的谢部长频频点头,拿着我的短笛研究了半天。我们配送小组共六个人,负责食品原料配送和检测,劳动强度虽不算大,但考验人的细心、耐性,原料多点少点就会影响到月饼的口味。
我要谢天谢地。你要知道,在那之前的十多天,我是到处奔波,四处碰壁。用人单位总是用鄙夷的目光看这我这个曾经的骄子,然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最后跟我说声对不起,我估计他们可能是怀疑我的能力、水平。人才市场里有个私营企业的阿姨甚至把我的毕业文凭端详了半天,还说现在什么都有假,性别都能改,什么仿造不了?不要就算了,凭什么侮辱人?不瞒你说,我身上仅有的六百元钱快用完了:预交一月房租一百五十元,手机费充了一百元 ,还要吃喝拉撒。凤城盒饭很贵,六块标准的简直吃不饱。我中午在单位吃一顿免费午餐,晚上,我自己就胡乱地烧点填饱肚子,能省则省。好在天气还完全没有凉下来,洗澡可以得过且过了,凑合着在房东院子里的水龙头上冲冲,但“革命”不够彻底,身上总感到黏滋滋的,很不舒服,凑近皮肤仔细闻闻,总有股馊臭味。凤城人真是有钱,到处是清一色高档休闲,普通浴室少之又少,价格也不便宜。偶尔去浴室奢侈一下,我狠不得在浴池泡上半天,把我身上的所有污垢秽气清除干净,一劳永逸。不难想象,如果我再不找个工作,我只有打道回府了。当时我真没有想到混得如此落魄。现在好了,至少我能够先喘口气了。我现在想的是给自己放松放松,和朋友喝几杯酒,吹吹牛皮,侃侃大山。
我拨打了王木匠的小灵通,通了,语气急促。说,很忙,真的,接到一桩生意,主家猴急得很,催命一般,油瓶倒了都没得工夫扶。
真扫我的酒兴!
第 2 节
我喜欢和王木匠喝酒。他酒量不小,又会吹牛,而且吹得让人相信,就像高明的魔术师玩魔术一样,明明知道是假的,但天衣无缝,你找不出破绽。更重要的,木匠很会说荤话,讲荤故事。他的故事往往重点突出,悬念迭起,常常调起我的胃口,让我欲罢不能。
王木匠也是我们的三圩镇的,但只能算半个三圩人,他老家是安丰镇麒麟村的,他是做了三圩人的女婿后才变成三圩人的。王木匠头脑聪明活络,能算能掐,能写能画。他的木工手艺不错,擅长做仿古红木家具,各种款式烂熟于心,明清的、民国的。十八年前,他开了一个家具厂,生意很是红火,光徒弟就有七八个,家里像开了食堂,吃饭的走马灯一样。兴化城商场的老板来批发家具,一拖就是好几车子,浩浩荡荡。王木匠毫不留情地赚了一大笔。那时候的王木匠,在我们镇上可谓光鲜耀眼,风光无限。后来,为了件琐事和人发生了争执,一位妇女无意骂了木匠一句“绝后代的”,这句话击中了王木匠的软肋,把他伤得不轻:他只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刚刚过周,没有儿子。这意味着他的事业后继无人,钱赚得再多也不是他姓王的呀,无后为大啊。在原则性问题上王木匠从不含糊妥协,深思熟虑之后,他毅然关闭了家具厂,把女儿托付给丈母娘,带着老婆出去躲养。两年艰苦卓绝的游击战,木匠终于功德圆满,抱了个带把的趾高气扬地回来了。木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儿子,露出小雀儿,在当初骂他的妇女家附近来回转悠了几次,六月里喝了雪水一般,表情相当满足——真解气。镇里罚了几万块钱,木匠眉毛皱都没皱,还笑嘻嘻的,嘴都咧到耳根了,逢人就说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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