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沪江医院门口,雪凌碰见了生病的香茗。次日雪凌就和丈夫来看香茗。很排场地送一堆水果和鲜花,大伦又提到还想请香茗到剧团来做报告,理由是剧团赶排新戏,是描写一位战争年代女英雄,请香茗给演员说说自己的传奇故事。香茗立刻捂着脑袋说:“你饶了我吧,抛头露面我不去。”夫妇俩怎么动员也不肯松口,大伦知道香茗的倔劲儿,只好作罢。他俩起身告辞的时候,满身泥土的志豪正好进门。雪凌没个眼色,冲着本来一脸阴云密布的志豪就显摆自家丈夫,说:“大伦只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就是你家的大公子小进军,再忙再累也坚持上课教琴呢!”
志豪一下惊着了。等他们夫妻走后,家里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这天深夜,弈凯趁父亲熟睡,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将老爸的大钟的巨大铜锤拿下,放在地上,成心搞点报复行动。
清晨,志豪照例起床刷牙,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他走到客厅门口,忽然,他两眼瞪大,一口牙膏沫喷了出来。那口大钟停了,钟的大铜锤,被卸下放置在地板上。志豪火冒三丈:“弈凯!你给我过来!”弈凯披着湿淋淋的头发过来,志豪指着大钟,问:“是不是你干的?”弈凯撅嘴说:“干吗,一有事就找我?你横竖讨厌我?”志豪指着钟锤表面的手印,说:“不找你找谁,你看看这,小脏爪子印!”
保姆见状,慌张地到厨房告知香茗。只见志豪拿出鞭子,香茗用身体挡住孩子:“志豪,你不要找茬儿打他!”志豪指着大钟说:“是他找打!你看他干的坏事!大钟停了,我的试验也停了!”香茗赶紧训儿子,说:“爸爸的东西,不让你动,你干吗乱动?该上学了,回来再说吧。”志豪冷峻地盯着孩子:“不让你学琴,你偏学,不让你动大钟,你也动。”弈凯振振有词地说:“我是为我妈,大钟太响,妈老是睡不好觉!妈妈睡不好觉,她就不能好好上班,我听见她晚上老是咳嗽,妈妈是校长,她也是咱们家最最辛苦的人!”志豪惊讶地看着儿子,为自己辩护:“是,我不如你妈好。我为啥打你?我还是说明白,第一你不听招呼,我说过的事不执行;第二不正大光明,理由再充分你怎么不和我说呀?有个开关一扭,钟就停,你还偷偷干。第三是你不戴手套,你以为我戴手套是讲卫生?人手是有汗的,汗渍里面有盐分。”弈凯接着他的话拿腔拿调地接上:“它会加快腐蚀铜,日子长了,颜色会生锈,退化,影响光洁度,你懂不懂?”志豪被他噎住了:“你个臭小子。世界上最危险的就是半懂不懂的人!所以我打你,让你长记性,凡事别搞鬼!滚蛋吧,跑步上学!”志豪看着生气的妻子说:“看什么?我没真打,吓唬吓唬而已,眼睛牛一样。”香茗道:“你打孩子,你还有理了你?”志豪诡异地笑道:“他的动机是好的,所以我少打了他三下。”香茗气得转身走了。
等上了班,志豪正在看那永远看不完的文件。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赶紧打电话给香茗,问她5斤白糖买了没有?香茗不满意地回嘴:“大主任,你倒真能发指示,5斤白糖没买,又是送给你打拳师傅?”志豪忙说:“刚买几本书,我身上没钱了。不跟你开玩笑,你马上买,送给苏眼镜的,他马上奉命赶赴西北基地!”
无论什么时候,香茗都能记得,他们与苏眼镜的告别,是在一个初冬的午后。
那是一个让志豪感到特别无聊的冬天。苏眼镜意气风发的样子更加反衬出他的无聊与卑微。要知道,苏眼镜是临危受命,委以重任地奔赴神秘的戈壁滩基地呀!
发射基地神秘得连老苏的亲人也不能随便说。苏眼镜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们回老家去了。“我没说啥,她以为我出差。我亲人都不知晓,这是高度保密的要求,日后,不能与外界多联系。”这也意味着,他将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志豪突然感伤道:“老苏,我又想起了当年咱们一道上山,起义打鬼子。”苏眼镜接茬儿道:“是呀,当初我跟着你出来干革命的,你是我的领路人呢。”香茗说:“也是我的领路人。”志豪沮丧地说:“今非昔比,眼下你是去前线,我却趴在窝里。”苏眼镜深沉地安慰他一番:“苦心人,天不负。你在后方,也能干大事,咱们多沟通!”
列车缓缓地启动的那一刻,志豪真是丢了魂儿一样。一个永远不显山不露水、蔫头巴脑的苏眼镜,如今也抖擞着、仰头挺胸上前线了!你看他轻描淡写每句话均透着自豪。虽是大戈壁,虽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可那是第一线!也让志豪打心眼儿羡慕,只要能在第一线冲杀,哪怕是月球也愿去。最主要的是,苏眼镜当年是志豪带出来的,如今眼看就把他这个领路人甩在后面了。这个反差让他怎么受得了?
告别苏眼镜之后,志豪一直很沉默。香茗体贴地拉着他劝他别想太多了,“咱们好久没去公园了,一块走走。”志豪更沮丧,“走走?我在街上溜达?战友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我成了游手好闲的闲汉。”香茗善解人意地说:“夏天庚说得对,居高位,干闲差,要不然,我们还是找找刘队长、老夏或魏政委?”志豪冷笑道:“我找他?可笑?我找他们干吗?他活他的,我活我的。”香茗道:“志豪,我知道你感到压抑。”志豪翻翻眼皮:“谁说我感到压抑?你看我,八小时之外有那么多爱好,人生不能无趣味,无趣味不能活得快乐。所以我每天很快乐,我活着很充实。”香茗说:“充实?别看你说得超脱,很豁达。你现在越来越独往独来,你的话越来越少。”志豪白了妻子一眼:“谁说的?我,志豪,宠辱不惊,根本就是一个散淡的人!”就在这时,一个卖报纸的跑来,大声地喊叫:“号外!号外!特大喜讯!快看呀,我国成功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一时间,大街小巷人群涌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只有志豪和香茗知道,这个“号外”的背后,苏眼镜不吭不哈地干了啥。
4
汪秘书进来报告:“苑副主任,京剧团邹团长派人送来几张请柬。”志豪头也不抬地说:“我就不去了。”秘书道:“是专门为了庆祝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明晚国防工办表彰大会的慰问演出。”志豪推托道:“我有事。请其他副主任参加吧。”秘书不解地问:“还有几张戏票!”志豪闷声道:“你爱给谁给谁。”
次日清晨,志豪练完拳后,师傅说:“哦,我正好跟你说个事,今晚上你陪我去看戏!是《梁红玉》,压轴的是名角雪凌,还有邹大伦,那个有名的丑角,功夫绝!”志豪一听愣了,推倭说还有事。师傅不客气地宣布:“有事你也必须去。告诉你,今天是我生日。”
志豪跟着师傅进去一看,尴尬地发现了自己单位的很多人,他只得溜边走。入座后,师傅高兴地指着舞台上的大伦:“活轴子!不错吧?”志豪点头称是。师傅又吹牛说:“我认识他!我有个亲戚是他学生,这票是他送的,雅座。”快散场时,志豪一人躲进了卫生间,故意磨磨蹭蹭等单位人员陆续散去后,方才出来。
拳师傅和志豪出门之时,恰巧遇上了大伦。师傅箭步上前热情地握手,“邹团长!你好,我是老权。老苑哪,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那个名人,名角,邹团长,这是我徒弟。过来,见见名人。”志豪只能和大伦客气地握手了,师傅看他俩的表情,诧异地问:“你俩认识?”志豪故意打趣道:“认识,刚看戏不就认识了?满大街都是他的海报,能不认识?”大伦打量志豪的装束,笑道:“你收了一个不一般的徒弟,他可是大……”志豪打断他:“是个大龄学徒,平平常常,机关干部。”大伦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豪爽地说:“走,喝酒去,我请客!”志豪推托说还有事。师傅喜出望外拉着二人就说:“咱三个有缘分,我们可都是你的戏迷,去喝酒,再说今天我的生日。”
拳师傅强拉着志豪和大伦吃了一顿饭,志豪和大伦互相敬洒,表面一团和气,内心各不是滋味。
志豪醉醺醺地回家了。香茗奇怪地问:“你这是上哪儿喝酒了?少见,这么清高的人,谁能请你的客?”志豪摇晃着嘟嚷:“别小看人,请我客的很有名……太有名了。”香茗帮他脱鞋,纳闷道:“这酒都喝到鞋里去了?”昏沉沉的志豪说上了胡话:“我马上要骑马打仗了,别脱鞋,有情况来不及。”香茗看着他:“真糊涂了,你可别添了喝酒的新毛病,我可受不了。”志豪倒在床上,嘴里嘟嘟嚷嚷:“知道,大伦,你是名人,你是名人,我是一个无名鼠辈……你不用这样……大伦……我是谁,我是志豪……我一看你那断指,心里堵得慌……”
一位^察大清早地敲开了志豪家的门,香茗一看,警察来了!以为弈凯又闯祸了。警察挺着一张严肃的脸:“请问,这是苑志豪的家吗?”香茗点头。警察问:“是泰安人?”香茗道:“是。是。”警察接着问:“是转业干部?”盘问完毕警察回头对车喊:“来吧!找着了。”车里钻出了一个中年男人,扛着大包揪,穿着皮袄皮大衣加皮帽子,像只大狗熊。他来到志豪面前,立正,敬了个礼,咧开大嘴笑道:“首长好!马夫老张前来报到!”香茗来不及喊,弈凯和姐弟都冲了出来。弈凯扑上去抱住他。老张扔下包揪,搂着他,流出了激动的眼泪:“小进军,我可想死你了。”
志豪捶打他,说:“老张你真能整呀,整个警察满世界找我?知道是看望失散的老首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志豪是个通缉犯呢。”老张脱皮袄,边笑着解释:“哎呀,我没辙呀!你老首长一到这沪江市,就像小鱼进了大海,我也不知你具体工作单位,瞧你保密保的,住家地址也不详,我一琢磨,有问题找警察叔叔,一定能帮助我,查户口吧,没想到,光一个名字登记,就几十个,只能挨家挨户找。找了一天,饥寒交迫不说,妈呀,我都绝望了,就在我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眼前一道霞光。哈哈。”弈凯说:“老张叔叔,你像个大狗熊。”老张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在东北边防,从北大荒来,那里可冷呀,不穿皮袄,能冻掉你的小机机!”香茗命令儿子:“弈凯,去给叔叔洗水果。老张,快来吃点馄饨,热乎的,先垫垫,晚上弄一桌,你们好好吃,好好喝酒!”
吃饱喝足,老张撅起屁股,从提包里拿出蘑菇、山货等,最后拿出一束漂亮的马尾给老首长,“您看这是啥?东北嫩江军马场,马有的是,我特地带来了精选的好马尾!给您做胡琴弓子的。”香茗看看志豪都不发话。老张接着忆往昔,说:“还记得,当年您为了找好马尾,您还偷了刘队长的枣红马,挨了一顿批。哎,我真想你们。站在东北大草甸子上,一望无际,我一闭眼,耳朵里就是您的胡琴声。”志豪感动得鼻子发酸,说:“谢谢你,老张。”接着想岔开这个话题,偏偏不知深浅的弈凯插嘴:“我爸再也不拉琴了。”老张不相信地刨根问底说:“老首长,你真会开玩笑,你离了琴还行呀,那琴是你的魂儿,你一拉琴,那个派,真是精彩,直往我心里钻。”香茗在他身边捅了他一下。志豪手抚摸着马尾,心潮澎湃,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5
晚饭时分,志豪正看报纸,突然,看见了一封录取通知。他撕开一看,脸色大变。弈凯喜气洋洋地笑着:“哈哈,我考上了,爸爸,妈妈,我考上了!”全家人传阅着他的通知书。香茗又惊又喜:“凯,真考取了音乐学院?太好了!”志豪不悦道:“太好了什么?妇人之见。”香茗问:“怎么妇人之见?这证明弈凯是有天赋,有可造就之的潜力。这个音乐学院可是在全国都很有名的。”弈凯得意地说:“当然,不能说是千里挑一,也是凤毛麟角。”志豪喝道:“放屁!不知深浅的东西!”随后志豪将录取通知书放自己口袋里,目光深沉地看着长子:“儿子,你要放弃艺术学院!”迎着全家人目光,志豪说:“放弃,你重报,反正艺术院校是提前招生的,改别的志愿。我说过,咱们一定考‘哈军工’,用科技知识报效国家!”儿子反驳道:“不。”志豪强硬地说:“你必须去。”儿子质问道:“干吗?我就搞音乐!”志豪重提旧语,逼他改志愿。他说道:“音乐是什么?是上层建筑,上层建筑今天东风明天西风,城头变幻大王旗,你永远也说不清风从哪里来!我这一生打仗,戎马生涯从没懈怠过,在对敌战斗中是英雄,是好汉,是香饽饽,而我的文艺细胞给我带来的耻辱多于快乐!永远摆脱不了非工农化的阴影,在这方面的教训和委屈一言难尽!我要给孩子把关,我不愿你们走弯路!”
孩子们面面相觑。香茗说:“别提那些事了,时代变了。”志豪大声说:“对!时代变了。你们赶上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好时代!今后20年之间,凡是有志向的男人,全要投身在富国强兵之路,才能有精彩的人生之路!你去哈军工,既能锻炼自己,又能有益社会。”弈凯道:“就不,爸,您当兵一辈子,做梦都想着强国强国的,如今,还不是成天管鸡零狗碎的?”志豪竟被儿子触了痛处,气得扔下碗筷。香茗息事宁人呵斥儿子,又劝志豪,“我看大人别压抑小孩的天性,热爱是最好的老师,孩子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志豪瞪着妻子:“香茗,和平时期你怎么变成了短视的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识。妇人之仁!什么自由,什么天性?他的天性需要改造!你看看,古人讲三更灯火五更鸡,讲的是勤,勤和志的关系,按你妈妈观点,天性,天性是懒惰!爱睡几点睡几点,想啥时吃就吃,最后没家规、没志向、没纪律,只讲个人情趣自由,不管国家民族需要,咱们苑家,将诞生一个纨绔子弟,寄生虫!”弈凯自信地说:“爸,我不是寄生虫。您当年也算一个热血青年吧?建国都15年了,您怎么变得如此封建家长作风?你应当尊重我,我有权选择自己的理想。”志豪瞪眼看儿子,气疯了:“你,混蛋!我说了半天,你油盐不进?”弈凯完全不顾母亲的暗示,说:“爸,我可不是你手里的小面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我是一个有自己头脑的青年人!姐姐去年考外语,你也管头管脚,粗暴干涉,最后她还是考取了。反正我决心已定,我就去搞心爱的音乐!”咣当!志豪摔了银筷子……
听到父母争吵,四个孩子坐在屋里发愁,弈博问:“大哥,你的入学通知书,爸爸能给你吗?”弈佳道:“肯定不给。说不定,爸爸能给你撕了。”弈凯恨道:“他敢!”弈博说:“怎么不敢?咱爸他说一不二。”弈胜怪弈凯多话,“刚才在餐厅,你应当沉默!”弈凯说:“我还不够沉默?自从他上次揍我,我平时根本不和他说话。我可不能像你似的,当小绵羊。”弈胜轻声怨弟弟,“你不应说那些话,让爸多没面子,下不来台,说爸成天鸡零狗碎的。”弈凯气道:“本来嘛,你看他,一会儿领着人站在大马路上修房子,一会儿又拿着苍蝇拍打苍蝇。我看见他站在马路上戴套袖咋咋呼呼、指指划划,我都绕着走,我还没面子呢。”弈胜批评道:“真虚荣,那也是工作呀,你怎么歧视劳动人民?小资产阶级思想。”弈凯道:“不是虚荣,我是觉得爸爸那样子很滑稽,他还说我,小庙容不得大神,我看是他嫌小庙容不得他这个大神吧!”孩子们哈哈大笑。
突然,志豪推开门,孩子的笑容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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