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回答说:“玛丽,你这是胡说八道。这门亲事对亨丽埃塔是不很体面,不过查尔斯很有希望通过斯派塞一家人的推举,在一两年内从主教那里捞到点好处(意指将查尔斯从副牧师提为牧师)。我还请你不要忘记,他是个长子,等我姨父一死,他就会继承一大笔财产。温思罗普的那块庄地足有二百五十英亩,再加上汤顿附近的那个农场,那可是乡下的上好宝地。我可以对你这么说,除了查尔斯以外,谁都配不上亨丽埃塔,的确不行。只有他可以。他是个十分忠厚的好小伙子,温思罗普一旦传到他的手里,他就会让它变个样,生活也会大大改观。有了这宗地产,他决不会再是个卑贱的小人——那可真是一宗完全保有的地产(即完全为主人所占有,不必交租继税)。不行,不行,亨丽埃塔要是不嫁给查尔斯·海特,也许更糟糕。她要是嫁给他,路易莎再嫁给温特沃思上校,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查尔斯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等查尔斯一走出屋,玛丽便对安妮说道,“可是要让亨丽埃塔嫁给查尔斯·海特,那可糟糕了:不仅对她自己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对我来说更糟糕。所以我就盼着温特沃思上校能赶快让她把查尔斯·海特忘掉。我不怀疑他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昨天,亨丽埃塔简直连理都不理查尔斯·海特。可惜你不在场,没有见到她的那个态度。至于说温特沃思上校对亨丽埃
塔和路易莎都喜欢,那简直是瞎说八道,因为他当然对亨丽埃塔更为喜欢。可是查尔斯太自信了!你昨天要是同我们在一起就好了,那样你就可以给我们做个仲裁。找想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除非你存心跟我过不去。”
安妮假若到默斯格罗夫府上赴一次晚宴,这一切情况都能见到。谁想她找了个借口,说她头痛,小查尔斯又旧病复发,硬是呆在家里没有去。她本来考虑的只是想避开温特沃思上校,可是现在看来,她晚上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还多了一项好处,没有人会请她作仲裁了。至于谈到温特沃思上校的想法,安妮认为重要的不在于他喜欢亨丽埃塔还是喜欢路易莎,而在于他应该趁早打定主意,不要损害两位小姐中任何一位的幸福,也不要败坏自己的声誉。几乎可以肯定,她们哪个都能给他做个温柔多情的好妻子。可说到查尔斯·海特,她既对一个好心姑娘的轻桃行为感到痛心,又对这可能引起的痛苦感到同情。不过,如果亨丽埃塔发现自己的感情不对头的话,那她应该尽快让人知道这种变化。
查尔斯·海特受尽了表妹的冷落,搞得心神不定,屈辱不堪。亨丽埃塔对他的情意由来已久,不可能完全疏远下来,以至于经过最近两次见面,就使过去的希望统统化为乌有;查尔斯·海特也不至于无可奈何地要避开厄泼克劳斯。不过,如今出现这番变化,温特沃思上校这样一个人被视为可能的根源所在,这不能不令人惊愕。海特只不过离开了两个星期日,他们分手的时候,亨丽埃塔还十分关心他的前途,而且使他十分称心的是,她希望他很快就能放弃现在的副牧师职位,而获得厄泼克劳斯的同一职位。看来,她当时一心巴望:教区长谢利博士四十多年来一直在满腔热情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可是如今越来越年迈体弱,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了,应该下决心设个副牧师;他最好尽量把这副牧师的职位搞得体面些,而且应该许诺给查尔斯·海特。这样一来,他只要来厄泼克劳斯就行了,用不着跑六英里到别处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将得到一个更好的副牧师职位;他将充当她们亲爱的谢利博士的助手;亲爱、善良的谢利博士可以从那些最劳累、最伤身体的事务中解脱出来。这些优点即使在路易莎看来也是十分了不起的,而在亨丽埃塔看来简直是性命交关。等海特回来后,天哪!她们对这桩事的热忱已经化为泡影。当他介绍他刚同谢利博士进行的一次谈话内容时,路易莎压根儿听不进去:她立在窗口,眼望着外面寻找温特沃思上校;就连亨丽埃塔充其量也不过是半听不听的,仿佛把过去商洽中的疑念忧虑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唔,我的确很高兴。不过我一向认为你能得到这个职位,我一向认为你肯定能得到。据我看来,似乎——总而言之,你知道,谢利博士一定要有个副牧师,而你又得到了他的许诺。温特沃思上校要来吗,路易莎?”
一天早上,默斯格罗夫府上刚请过客不久(安妮没有出席),温恃沃思上校走进了乡舍的客厅,不料客厅里只有安妮和正在生病的小查尔斯两个人,小查尔斯躺在沙发上。
温特沃思上校发现自己几乎是单独和安妮·埃利奥特碰到了一起,仪态举止不禁失去了往常的镇静,惊惶中只能说道:“我原以为两位默斯格罗夫小姐在这儿,默斯格罗夫太太告诉我可以在这里找到她们。”说罢他走到窗口,好让自己镇定下来,同时想想他该怎么办。
安妮自然也很慌张,她回答说:“她俩和我妹妹一起呆在楼上,我想一会儿就会下来的。”若不是孩子喊她过来做件什么事,她马上就会走出屋去,解除她自己和温特沃思上校的困窘。
上校仍然立在窗口,镇静而客气地说了声:“我希望小家伙好些了。”便又沉默不语了。
安妮只好跪在沙发旁,尽心服侍她的病人。他们就这祥持续了几分钟,接着,使她大为欣慰的是,她听见有人穿过小门厅。她扭过头,指望见到房主人,谁料想来者却是个完全无补于事的人——查尔斯·海特。就像温特沃思上校不愿见到安妮一样,海特也不愿见到温特沃思上校。
安妮只勉强说了声:“你好!请坐吧,其他人马上就下来。”
不过,温特沃思上校倒从窗口走了过来,显然想搭搭腔。不料查尔斯·海特连忙坐到桌子旁边,拾起一张报纸,当即让他吃了个闭门羹。温特沃思上校只好再回到窗口。
过了一会,又来了一个人,原来是玛丽的二小子。他今年两岁,长得矮墩墩、胖乎乎的,愣头愣脑,刚才有人在外面帮他打开门,他便噔噔噔地闯了进来,直冲冲地走到沙发跟前,瞧瞧那里有什么好玩的,见到可以分送的好东西就伸手要。
没有什么好吃的,他只能闹着玩。因为姨妈不肯让他捉弄生病的哥哥,他便开始缠住姨妈不放。安妮正跪在地上,忙着服侍小查尔斯,怎么也摆脱不了他。她劝说他,命令他,恳求他,说来说去都无济于事。有一次,她设法把他推开,可这小家伙觉得越发开心,当即又爬回到姨妈背上。
“沃尔特,”安妮说道,“马上下来。你烦死人啦,真惹我生气。”
可沃尔特却赖着不动。
转瞬间,她觉得那小家伙正在慢慢地松开胳臂;原来有人从她背上把他拉开。虽说他紧紧地趴在她头上,他那强劲的小手还是被从她脖子上拉开了,人也给果断地抱走了。这时她才知道,做好事的竟是温特沃思上校。
这一发现使她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甚至都不能谢他一声,只能附在小查尔斯面前,心乱如麻。他好心好意地上前帮她解围,他的这番举动,自始至终一声不响,详情细节都很奇特,随后他又故意把孩子逗得傲嗽直叫,使安妮立即认识到,他并不想听她道谢,或者干脆想证明他最不愿意同她说话;这些情况使她心里乱作一团,既感到激动不安,又觉着痛苦不堪,始终镇定不下来。后来
见玛丽和两位默斯格罗夫小姐进来了,她才得以把孩子交给她们照料,自己走出了屋子。她不能留下来。这本是个观察他们四个人表露钟情和拈酸吃醋的好机会,因为他们现在都凑到一起来了;可是她却不能留下来观察。显而易见,查尔斯·海特并不喜欢温特沃思上校。就在温特沃思上校出面干预之后,他说了句话给安妮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说:“你早该听我的话,沃尔特。我告诉过你不要跟姨妈捣乱。”安妮可以理解,温特沃思上校做了他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一定使他感到很懊恼。不过,无论是查尔斯·海特的心情,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心情,她都不感兴趣,除非她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为自己感到害躁,为自己碰到这么件小事便如此慌张、如此束手无策,而感到极为惭愧。不过,情况就是如此,她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独自思索,才能恢复镇定。
上卷·第十章
安妮总会有机会进行观察的。过了不久,她便常同他们四个人混在一起了,对事情也就有了自己的看法。不过她是个明智的人,到了家里就不承认自己有看法,因为她知道,这看法一说出去,查尔斯夫妻俩都不会感到满意。原来,她虽然认为温特沃思上校更喜欢路易莎,但是她根据自己的记忆和体验可以大胆地断定,他对两个人都不爱。她们更喜欢他,然而那还算不上爱情。他是有一点热烈的爱慕之情,最后也许,或者说很可能同哪一位堕入情网。查尔斯·海特似乎也知道自己受到了冷落,可是亨丽埃塔有时看起来倒像是脚踏两只船。安妮希望自己能够向他们大家说明他们搞的是什么名堂,向他们指出他们面临的某些危险。她并不认为哪个人有欺骗行为。使她深感欣慰的是,她相信温特沃思上校压根儿不觉得他给什么人带来了痛苦。他的举止中见不到洋洋得意的神气,见不到那种令人生厌的洋洋得意的神气。他八成从未听说过,也从未想到过查尔斯·海特会跟她们哪一位相好。他唯一的过错是不该马上接受(因为“接受”是个恰当的字眼)两位年轻小姐的殷勤表示。
不过,经过一阵短暂的思想斗争,查尔斯·海特似乎不战而退了。三天过去了,他一次也没有来过厄泼克劳斯。这个变化太明显了。他甚至于拒绝了一次正式的宴请。默斯格罗夫先生当场发现他面前摆着几本大部头的书,他们老两口当即断定这孩子不大对头,便带着严肃的神气议论说,他这样用功非累死不可。玛丽希望,而且也相信,他受到了亨丽埃塔的断然拒绝,她丈夫则总是指望明天能见到他。安妮倒觉得查尔斯·海特比较明智。
大约就在这段时间的一天早上,查尔斯·默斯格罗夫和温特沃思上校一道打猎去了,乡舍的姊妹俩正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做活计,大宅的两位小姐来到了她们的窗口。
当时正值十一月间,那天天气又特别好,两位默斯格罗夫小姐来到了小园子,停下来没有别的意图,只想说一声她们要进行一次长距离散步,因此断定玛丽不会愿意同她们一起去。谁想玛丽最忌讳人家认为她不擅长走路,便立即回答说:“唔,去的!我很想和你们一道去,我非常喜欢长距离散步。”安妮从两位小姐的神色里看得出来,这正是她们所不希望的,但是出于家庭习惯,她们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不管多么不情愿,多么不方便,都要互相通通气,都要一道来做,对此她又感到羡慕。她想劝说玛丽不要去,但是无济于事。情况既然如此,她觉得最好接受两位默斯格罗夫小姐的盛情邀请,索性也跟着一起去,以便好同妹妹一道回来,尽量少干扰她们的计划。
“我简直无法想象,她们凭啥认为我不喜欢长距离散步,”玛丽上楼时说道。“人们总是认为我不擅长走路。可是,假如我们不肯陪她们一起去,她们又要不高兴了。别人特意来邀请我们,你怎么好拒绝呢?”
她们正要出发的时候,两位先生回来了。原来,他们带去的一只幼犬败坏了他们打猎的兴致,两人便早早地回来了。因为时间赶得巧,再加上体力充沛,兴致勃勃,正想散散步,便高高兴兴地加入了她们的行列。假若安妮事先能预见到这一巧合的话,她早就呆在家里了。不过,她出于某种好奇心,觉得现在又来不及退缩了,于是他们六个人便朝着两位默斯格罗夫小姐选择的方向,一道出发了。两位小姐显然认为,这次散步得由她们引路。
安妮的用意是不要妨碍任何人。当田间小路太狭窄需要分开走时,她就和妹妹妹夫走在一起。她散步的乐趣一定在于想趁着这大好天气活动活动,观赏一下这一年中最后剩余的明媚景色,看看那黄树叶和枯树篱,吟诵几首那成千成百的描绘秋色的诗篇,因为秋天能给风雅、善感的人儿带来无穷无尽的特殊感染,因为秋天博得了每一位值得一读的诗人的吟咏,写下了动人心弦的诗句。她尽量聚精会神地沉思着,吟诵着。但是,温特沃思上校就在附近同两位默斯格罗夫小姐交谈,她不可能听不见。不过,她没有听到什么异乎寻常的内容。他们只是像任何关系密切的青年人一样,在嘻嘻哈哈地闲聊。上校更注意的是路易莎,而不是亨丽埃塔。路易莎当然比姐姐更活跃,好赢得他的青睐。这种差别似乎越来越明显,尤其是路易莎的一席话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本来,他们总要不时地迸出几句赞美天气的话;一次赞叹完天气之后,温特沃思上校接着说道:
“这天气真美了将军和我姐姐!他们今天上午就想坐着车子跑得远远的。说不定我们还能从这些山上向他们打招呼呢。他们议论过要来这一带的。我真不知道他们今天会在哪儿翻车。哦!实话对你们说吧,这种事儿经常发生。不过我姐姐毫不在乎,她倒很乐意从车子里给甩出来。”
“唔!我晓得你是有意夸张,”路易莎嚷道。“不过万一情况果真如此,我若是处在你姐姐的地位也会这么做的。假若我能像她爱将军那样爱某个人,我就要永远和他呆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分离。我宁肯让他把我翻到沟里,也不愿乘着别人的车子稳稳当当地行走。”
这话说得热情洋溢。
“真有这事?”上校带着同样的口气嚷道,“你真叫我敬佩!”说罢两人沉默了一会。
安妮当即再也背诵不出什么诗句了。一时间,秋天的宜人景色被置诸脑后,除非她能记起一首动人的十四行诗,诗中充满了对那残年余兴的妥帖比拟,全然见不到对青春、希望和春天的形象写照。等大家遵命走上另外一条小路时,她打断了自己的沉思,说道:
“这不是一条通往温思罗普的小路吗?”可惜谁也没听见她的话语,至少没有人回答她。
然而,温思罗普一带正是他们要去的地方,有些年轻人在家门前散步,有时就在这里相遇。他们穿过大片的圈地,顺着缓坡向上又走了半英里,只见农夫们正在犁地,坡上新辟了一条小径,表明农家人不信诗人的那一套,不图那伤感的乐趣,而要迎接春天的再度到来。说话间他们来到那座最高的山峰上,山峰把厄泼克劳斯和温思罗普隔开,立在山顶,坐落在那边山角下的温思罗普顿时一览无遗。
温思罗普展现在他们的面前,既不美丽,也不庄严——一幢平平常常的矮宅子,四周围着农场的谷仓和建筑物。
玛丽惊叫了起来:“我的天哪!这儿是温思罗普。我真没想到!唔,我想我们最好往回走吧,我累得不行了。”
亨丽埃塔不觉有些羞羞答答的,况且又见不到表兄查尔斯沿路走来,也见不到他倚在大门口,便很想遵照玛丽的意愿办事。可是查尔斯·默斯格罗夫却说:“不行!”路易莎更是急切地嚷道:“不行!不行!”她把她姐姐拉到一边,似乎为这事争得很激烈。
这当儿,查尔斯却坚决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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