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把伏牛花叶子,煎熬成汤,浸泡整夜,倒在半把黑鹿食草上。”我把药材清单放在嵌花的桌子上,好像它拿着有点黏糊糊似的,“我从鲁洛夫人那儿找来的。她是一位最好的天使制造者,但即使是她,也说这很危险。路易斯,你确定想这么做吗?”
她那粉红的圆脸上长着斑点,丰满的下嘴唇就要颤抖起来。“我有什么选择吗?”她拿起堕胎药方,着迷却又厌恶地盯着它。“黑鹿食草,”她说道,然后身子颤抖了一下,“名字听起来就很邪恶!”
“嗯,特别厉害的东西,”我直白地说,“它会让你觉得就像内脏都要出来了一样。但是不是每次都有用,孩子有可能还是会生下来。”我想起了雷蒙师傅的警告——等太久了会很危险——然后想她怀孕多久了。肯定不超过五六个星期,她怀疑自己有身孕时就立马告诉了我。
她红着眼眶,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自己用过?”
“天哪,没用过!”我被自己喊叫的剧烈程度惊吓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我没用过,但我见别的女人用过——在天使医院见过。”堕胎医师,也就是天使制造者,大多都在私密的家里执业——自己家或客户家。成功找到他们堕胎的人不会去天使医院。我低调地伸手摸着肚子,似乎是为了保护里面无助的胎儿。
路易斯注意到我这个动作,猛然坐到沙发里,把头埋到双手里。“噢,真希望我死了!”她呻吟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像你那样幸运,不能为自己爱的丈夫生孩子?”她双手抓着凸起的肚子,低头盯着它,似乎是在期望里面的孩子能够从指间看出来。
问题的答案很多,但我并不觉得她想听。我深吸一口气,坐到她旁边,拍了拍她那穿着厚厚锦缎的肩膀。“路易斯,”我说,“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我当然想要!”她惊呼道,“这个孩子是他的,是查尔斯的!是……”她哭丧着脸,又把头埋到了紧抱着肚子的双手上。“是我的。”她轻声说。过了很久,她抬起流着泪的脸庞,可怜地尝试让自己振作起来,然后用长长的衣袖擦了擦鼻子。
“但这没有用,”她说,“如果我不……”她看了看桌上的药方,然后费力地哽咽了一次,“那么儒勒就会和我离婚,他会把我赶出家门。那会是最丑的丑闻。我还会被逐出教会!即使是天父,也没法保护我。”
“是的,”我说,“但是……”我犹豫片刻,然后冒了个险。“有没有可能让儒勒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我直白地问。
她的表情空白了片刻,我想去摇摇她。
“我不知道怎么能让他相信,除非……噢!”她恍然大悟,然后惊恐地看着我,“你是说和儒勒上床?但那样的话,查尔斯会特别生气的!”
“怀孕的人,”我咬着牙说,“又不是查尔斯!”
“呃,可是他……那……我不能那样做!”不过,她慢慢意识到这样做的可能性,惊恐的神情也逐渐散去。
我不想逼她,不过,我也不觉得她应该为了查尔斯的尊严而冒生命危险。“你觉得查尔斯愿意你受到伤害吗?”我说,“说到这儿——他知道这个孩子吗?”
她摇摇头,边思考边微微张开嘴,双手仍然抓着肚子。“知道,上次我们就是因为这事儿吵架的,”她抽着鼻子说,“他当时很生气,说都是我的错,说我应该等着直到他夺回他父亲的王位。他总有一天会成为国王,然后会来把我从儒勒身边带走,让教皇宣布我的婚姻无效,他的儿子们也会成为英格兰和苏格兰的继承人……”她又崩溃了,用衣服捂着脸断断续续地抽泣、号哭起来。
我愤怒地翻了个白眼。“哎呀,别哭了,路易斯!”我怒斥道。这让她足够震惊,所以她停止了哭泣,至少暂时停了下来。我借这个间隙重新说了我的看法。“你看,”我尽可能有说服力地说,“你觉得查尔斯不想牺牲他的儿子,不管他是不是私生的,是吧?”其实,我觉得查尔斯会支持任何能够清除障碍的做法,不会在意路易斯或孩子的安危。但是,查尔斯确实有种明显的浪漫气质,或许能够劝说他把这件事视为流亡君主常遇到的短暂困境。显然,我需要詹米来帮忙。想到他对于这件事可能会说的话,我皱起了眉头。
“好吧……”路易斯动摇了,特别想被我说服。我突然对德罗昂亲王儒勒感到一阵同情,但是天使医院里的那幅景象——一个年轻的女仆躺在石头走廊里的草垫子上,浑身血污,经受着漫长的痛苦,奄奄一息——在我脑中仍然清晰得残忍。
在快日落时,我拖着脚步离开了德罗昂王府。路易斯紧张得忐忑不安,她坐在楼上的闺房里,让女佣为她盘起头发,穿上最袒露的礼服,然后才下楼与丈夫享用私人晚餐。我感觉精疲力竭,希望詹米没有带人回家吃晚饭,那样我也有些私人空间。
他没有带人回来。我走进书房时,他正坐在桌边,认真读着三四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你觉得‘皮毛商人’更可能是法国的路易国王,还是他的部长迪韦尔内?”他问道,并没有抬起头。
“还好,谢谢你,亲爱的。你还好吗?”我说。
“很好。”他漫不经心地说。他头顶上有一簇头发直直地立着。我看着他,他用力揉了揉头顶,皱眉低头看着那张纸。“我知道‘从旺多姆来的裁缝’肯定是盖埃尔先生,”他用手指在字行上指着说,“而‘我们共同的朋友’应该可能是马尔伯爵,或者可能是教皇的使者。从其他地方来看,我觉得是马尔伯爵,可是……”
“那到底是什么?”我从他背后看过去,看到信纸下方那个签名时,我倒吸了一口气。詹姆斯·斯图亚特,苏格兰与英格兰之天命国王。
“我的天哪!计划成功了!”我快速转身,找到了菲格斯,他蹲坐在壁炉前的凳子上,忙碌地往嘴里塞糕点。“好家伙!”我朝他笑着说。他咧嘴对我笑了,脸颊膨胀得就像一只吃着栗子馅饼的金花鼠。
“我们从教皇信使那里得到的,”詹米最终意识到我在场,然后解释道,“他在酒馆里吃晚饭,菲格斯从他袋子里偷来的。他会在那里过夜,所以我们得在明天早上之前把信放回去。这没问题吧,菲格斯?”
菲格斯吞下糕点,摇了摇头。“没问题,大人。他一个人睡——害怕与他同床的人偷他包里的东西。”说到这里他讥讽地笑了,“马厩上面,左边的第二扇窗户。”他无所谓地挥挥手,又伸出娴熟、肮脏的手指去拿馅饼,“小菜一碟,大人。”
我突然想象到他那只纤细的手被按在砧板上扭动着,行刑官把刀刃抬到了他那像扫帚柄一样的手腕上。我倒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胃部的突然抽动。菲格斯脖子上挂着一块发绿的铜牌,我希望那是圣狄思玛斯的雕像。
“好了,”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稳定下来,然后说道,“皮毛商人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没时间从容地细读那封信。最后,我快速地把那封信工整地抄了下来,然后重新把原件细心地叠起来,再用被蜡烛烧热的刀刃替换掉原来的封缄。
菲格斯挑剔地看着这个过程,朝詹米摇了摇头。“大人,你真有诀窍,真可惜你有只手残废了。”
詹米冷静地向下看了一眼右手。它其实还不是特别糟糕,两根手指有些歪斜,整个中指上结着厚厚的伤疤。无名指受到的伤最严重,它僵硬地伸着,第二个关节被砸碎,康复治疗让两根指骨结合到了一起。这只手是三个多月前在温特沃思监狱被兰德尔砸断的。
“没关系的。”他微笑着说。他伸展那只手,顽皮地用手指轻轻拍了拍菲格斯。“反正,我的大手太大,没法靠偷窃生活。”他右手的活动程度恢复得令人惊讶,我想。他仍然带着我给他制作的那个破布软球,每天在处理生意时,低调地捏上几百次。如果正在愈合的骨头让他觉得疼痛,他也从不抱怨。
“带着信去吧,”他对菲格斯说,“安全回来后过来找我,我好知道你没有被警察或酒馆老板抓住。”
听到这个主意后,菲格斯鄙视地皱起了鼻子,但还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信塞到他的罩衣里,然后从后面的楼梯消失在夜色里——夜色既是自然元素,同时也保护着他。
詹米看了很久菲格斯的背影,然后才转身对着我。他这才真诚地看着我,紧紧皱起了眉毛。“天哪,外乡人!”他说,“你的脸色和我的衬衣一样白?”
“只是肚子饿了而已。”我说。
他立即打铃让人送晚饭上来,我们坐在壁炉前边吃着饭,我给他讲了路易斯的事情。让我特别惊讶的是,他虽然在听我说了那件事后皱着眉头,用盖尔语轻声说了两句贬低路易斯和查尔斯·斯图亚特的话,却同意了我解决问题的方案。
“我以为你会不开心。”我说,然后舀起一口汁多味美的豆焖肉,吃下了一小块面包。培根味的温暖豆子让我放松下来,让我充满了平静的健康感。外面又冷又黑,风吹得呼呼作响,但壁炉旁边既温暖又安静。
“噢,因为路易斯·德拉图尔偷偷给丈夫一个私生子而不开心?”詹米皱眉看着餐盘,用手指擦拭餐盘边沿,收拾残留的汁液。“好吧,我跟你说吧,外乡人,我并不特别赞成这种做法。对男人玩这种把戏很卑劣,但是那个可怜、该死的女人又能做什么呢?”他摇摇头,然后看了一眼房间那面的桌子,冷冷地笑了,“而且,站在道德高点评论别人的行为,也不符合我的身份。偷信、暗中监视、笼统地背叛那位被我的家族奉为国王的人,我不希望有人因为我做的这些事情来评判我,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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