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深知黛玉近来越发聪慧,竟不已小儿看之,遂将今日林平回禀之事细细说与了黛玉听。黛玉心中是波澜不惊,脸上却是惊讶不已,尤其是听道二房窃居正房,袭爵大房居住在马房之后时。表情非常夸张像是不可思议般。林如海见此亦是叹息不已。黛玉蛾眉轻蹙想了想仰着小脸问道:“不知大舅舅家可有表哥表弟?现今如何?”忽闻黛玉如此问,林如海也是一愣,想了想方回答:“你大舅舅有一子,可惜未曾好生教导,具打听来的消息看,”说至此处林如海也是停下来措辞一番才道:“并无大过。”实在是贾琏如今因还未迎娶王熙凤故而在荣国府中实属于可有可无。
林如海原以为黛玉会继续往下问,然而忽然话题一转黛玉道:“爹爹可要好生清查咱府上的奴仆,尤其是采买,和管事家的,虽说大多是家生子,但家生子往往又是错综复杂的,因着几辈子人在府上,便倍觉体面,在外行事未免张狂,然其无论在外何种面目,代表的仍是咱府里,用的亦是府里的脸面。”林如海听后很是以为然便点头应了,心中却是越发的感慨。
谁知黛玉不等林如海感慨完忽然笑嘻嘻的忽闪着眼睛对林如海说道:“莫不如爹爹去封信,只说娘亲因弟弟之丧悲痛,与让大舅舅之子贾琏来家中做客?”林如海一惊道:“这是为何?玉儿又有什么鬼主意了?”黛玉笑答:“荣国府与咱们毕竟是亲戚,若传出太难听的名声终归是不好的,尤其是在京城,多少会影响到咱们家,莫不如将袭爵的长房嫡子叫到爹爹眼前,爹爹有闲暇之时多多教导,即便不成材也不会传出什么难听的名声,如若成材将来必定对爹爹感激非常,而珠大表哥也已成亲,那宝玉二表哥听闻甚受外祖母疼爱,想是不会让他远行,再者听母亲说与二舅母多有嫌隙,而先大舅母与母亲交好,不如帮帮她?”林如海听后方觉有理,然后又道:“此事需与你母亲商议,为父却不知如何开口,你母亲身体不好,这些糟心事儿怎能让她知道?再者为父若与你母亲说荣国府种种不好,你母亲岂不怨我挑拨她与娘家关系?”黛玉听后点点头道:“玉儿考虑不周,不若爹爹不与母亲直说,只做为难状,由玉儿告知母亲?母亲或可接受,再者玉儿知道母亲早已打发了庄子上的人去京城打听,想来也是觉得有不妥之处,两相对比母亲总会知道爹爹的良苦用心的。”
说完又与林如海强调道:“爹爹可要记得清查咱府上的采买。”听黛玉两次提到采买,心中很是不解问道:“玉儿可是听说了什么?”黛玉想了想道:“我院儿里有一小丫头是从外买回来的,那日听她与含笑说往日里两文一个的馒头也是吃不上的,我心中就觉得奇怪,因着在母亲房里学着看账,发现咱府上并无这般便宜的东西,心下好奇便寻了她来问,她却告诉我便是肉包子,外面也仅三文一个,鸡蛋比较贵要十文一枚,但大多自家养鸡,虽都是赞起来卖掉,但偶尔亦能吃到。我有去问了罗姑姑身边儿的绣儿,绣儿亦道之前她们住在外面的时候大米八文一斤,一石百斤岂不是才八百文?故玉儿觉得采买难免有贪污之嫌,方请爹爹详查。”听完黛玉的话,林如海亦只是满脸好奇,毕竟他并未料理庶务,对此多有不明,但亦点头应下。
黛玉见林如海脸上郁气渐消,方端起小茶盘道:“父亲稍等,玉儿去厨房瞧瞧还有没有燕窝粥,再与爹爹送碗热的过来,可不许再浪费了哦。”说完便转身往外走,直至黛玉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林如海的书房,林如海才回过神,淡淡一笑,眼里却是掩不去的宠溺。
林如海独自在书房想了想,唤来专管外院的二管家宋时,吩咐道:“你速去查查府里外面各种物价行情,多打发些小幺儿出去,莫用家生子儿,多用外面买回来的。这事儿不必告知他人,打听清楚了来回我便是。”宋时虽心中不解,却也很快点头应是,自退去安排不提。
林如海与书房中踌躇多时,终步向正房。只见贾敏穿着淡青色家常服,云髻松散,斜插着白玉梅花簪,靠坐在贵妃榻上看书很是专注。木棉和绮罗相伴左右,见林如海进来,起身欲行礼。林如海挥挥手让她们自退下,行至烛台边儿,用银剪子剪了烛花,屋中乍亮,贾敏方中书中惊醒,见林如海还楞了一下,嘴角边儿上却不自主的晕染开了一摸温柔的笑意。
林如海心中一片柔和,靠着贾敏坐下,将她的手执于手心方缓缓道出让林平上京打听的事情,贾敏听后低眉思索片刻便笑道:“是我考虑不周,这本是我娘家内务之事,原不该让老爷与同僚之间打听,老爷能令林平上京奔波却是为了我,只不知打听得如何?老爷只管直言便是。你我夫妻多年很不必如此顾忌。”
林如海听后方捡其三四说与贾敏,只见贾敏脸色越发苍白,便停住不再说,却不想贾敏道:“老爷只管说出来吧!林平既能打听到,老爷不说,别人也是知道的,何苦瞒着我一人呢?便是不说也是如此,我心中也是有数的,老爷说了我心中只有感激老爷的。”林如海见贾敏甚是坚持,再者夫妻多年感情深厚亦从不会隐瞒彼此,方全盘托出。贾敏听后怔愣了半响方泪流满面道:“虽子不言父过,然不曾想母亲竟糊涂至此!可叹我只是一出嫁的女儿,不能与府中多说多言,却不知如何是好?!若御史上书弹劾,百年的荣光毁于一旦!将来又有和面目道地下与父亲相见?”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林如海亦心中烦闷,见贾敏如此伤怀却只能温言宽慰。思量再三方说书黛玉建议去书信唤贾琏至姑苏的事,贾敏听后亦是一愣,方一喜道:“玉儿说得很是,且不必指明贾琏,珠儿也已成亲,宝玉尚且年幼,母亲自是不会让其远行,唯琏儿年方十三,又无亲娘看顾,我那大哥哥也是不醒事儿的,再者二嫂当家自是瞧着琏儿不入眼的。莫不如叫到老爷跟前,由老爷教导教导,将来定是可担起门楣的亦未可知。先大嫂子知书达理,琏儿亦是聪慧的。老爷且多关照关照,现如今我们夫妇膝下仅剩玉儿一女,将来琏儿说不得也是玉儿的一分依靠。”林如海听后亦是点头不已,又道:“玉儿这半年来越发的灵慧,我常担心她慧极必伤,太太且多关心着些。”自己的女儿贾敏自是不会推迟,又听林如海叹了口气说道:“今日玉儿说起采买之事,不知你可知晓?我听玉儿言中有物,应是确有其事。”贾敏听后方问起具体,一听也是脸色骤变忙唤来木棉道:“且去将我账簿都拿出来!”见木棉一愣未动,便怒道:“快去!”木棉方回神,蹲身行礼退出。
片刻转回,身后跟着四五个小丫鬟每人怀里抱着五六本账簿。贾敏行至桌边儿迅速展开,找出厨房采买一本翻阅。却是越看脸色越难看,林如海见此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道:“太太切莫气坏了身子,我们原已有所准备不是吗?”却听贾敏带着哭声道:“老爷且看看,虽说多少有些准备,可到底不曾想到如此地步!”说完便将账簿递与林如海。林如海结果账簿并不翻看,只对着木棉等人道:“你们且退下,今日之事我不想在任何人口中听到。明白吗?”语气平和,但林如海为官多年威压极重,木棉等人具深吸口气点头应是方退下,等屋中仅余夫妇二人方低头翻看账簿,亦是脸色难看,然到底是官场厮混之人,很快便平复下去道:“太太先莫声张。”未待林如海说完贾敏既怒不可遏道:“难道老爷要就此揭过?!”声音很是尖锐,林如海在旁边只觉得耳心子疼,皱眉安抚道:“太太放心,这些子背主的黑心奴才岂能轻易放过。不过是缓两日罢了。”贾敏听闻此话很是不解的看着林如海,毕竟现今是她当家,出了这样的事儿亦觉得面上难堪,故越想越气。
林如海缓了口气道:“既然厨房采买如此,那其他的呢?我以打发宋时去细细打听市面上各种物品市价,等宋时回来咱再一一对比,着人细细打听,就如上次所言或贪污,或仗势欺人,或欺上瞒下,各种错处通通清查出来,方可将府中清理干净了!且不能留着这些蛀虫深藏起来,将来坏了事,败坏的岂不是我林家百年的声誉?若你我不在了,害的便是咱们玉儿!我岂能留他?”贾敏听后方知林如海已有打算,便不再多言,只脸色忽红忽白很是难看,林如海见此道:“太太切莫多想,谁家里没有三五个不好的?何况咱们这样传承百年的人家。”贾敏心知林如海并未怪罪于她,又如此安慰,方安心不少,又想到方才林如海言及这些人将来祸及黛玉,暗下决心定要清查到底!
第十四回 拜师礼
几日后待得宋时送回厚厚一本价目交与林如海时,林如海的震怒可想而知,但林如海却并未声张,又叫来林忠将府中大小丫鬟媳妇婆子,小厮长随管事细细查探,如此这般一番忙碌已是二月初八,眼见着拜师礼将至,林如海不得不压下此事,专心忙碌拜师礼之事。
时至二月十二花朝节,这日便是林如海与黄季云商定的拜师之日亦是黛玉五周岁生辰。这拜师礼可不是上次拜罗素娟为师那样磕个头就完事的。这可是看了吉时,遵循古礼的。拜师礼并未定于府衙之内,而是在林家祖宅。
一大早林府大开中门,八个小厮皆一身崭新。延大门两侧左右排开立于门外,满脸喜气。进得大门左手边一排倒座房里面已备下茶水点心,右手边也是一排倒座房,里面也摆上了瓜果。招待来客的下人仆从。朝里走玉兰在翠柳间盛放,在青白二色之间筑有红漆长廊通向内仪门,内眷皆由此门进入内院。此时两个穿着绯色新衣的婆子立于门前。招呼前来的姑娘小姐奶奶太太。
鲤鱼摆尾照壁后几竿修竹挺立对应着嫣红的杜鹃在月亮门下围成一圈。月亮门上金黄的迎春花倒垂而下,端的秀气好看。四个同样新衣新裤新鞋帽的小厮在二管家宋时的带领下立于月亮门前。里面一溜五间正房具已敞开,林如海和黄季云便在此处招待来客。便是两边儿的厢房也已打开,里面人声鼎沸,仿佛这是一场难得的盛会。
不时门外传来消息说桃坞书院掌院丘老已到,林如海与黄季云匆匆联袂而出,刚转过照壁便见丘老一身月白广袖袍子,腰上系着一块和田白玉镂雕而成的双鱼璧。满头银发仅以碧玉簪住,并无多的饰物却显得更是儒雅,此时披着一身晨光进来竟给身上添了两分仙气。林如海与黄季云双双停步于此人前方三步位置,便是深深一躬同声道:“辛苦丘老来此。”
原来这桃坞书院便是黄季云少年时求学之所,林如海也曾在此求学半载。当年丘老还不是掌院,与黄季云故去的老师乃是至交好友,经常在一起讨论学说。当年便是丘老见证了黄季云等人的拜师礼。而林如海更是上了他半年的课。
今日林如海之女拜黄季云为师请了他来做见证,丘老心中很是喜悦。便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你俩同科,又是多年好友,亦都曾在我桃坞书院求学,老夫今日能来此很是心慰!”说罢便在二人引领之下步入正厅,却不坐上座,只在左边首座坐下。
随丘老而来的两名学子却不落座只在背后站立,林如海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这两位想来便是师弟了。端的是一表人才。”那二人闻言面露喜色却不言语,只躬身行了一礼,丘老笑道:“与如海相比,差之远矣。”虽如此说,脸上去满是笑意。桃坞书院每年学子无数,秀才举人数不胜数,便是进士亦不可枚举。一时间众人皆聚了过来与之攀谈。林如海与黄季云二人也不停的周旋于同窗同年同科同僚之间。
吉时将至林忠方来到林如海身旁小声道:“老爷,吉时将至,只荣国府那边儿毫无消息,余者大多具已到来。便是不能亲至的也遣了家人过来,便是金陵甄家也遣了他们家大爷过来。”林如海一听甄家便是眉头一皱,问道:“这甄家大爷是何人?”林忠答道:“金陵体仁院总裁之庶长子甄宝林。”林如海挥挥手道:“时辰差不多了,去请姑娘出来行礼。”
林忠自退去亲至内仪门处对守门婆子道:“吉时将至,老爷命请姑娘出来行礼。速去,勿要误了吉时才好!”一婆子闻言匆匆往院内跑去。
黛玉今日一早起来,穿上特地制作的大红革丝薄袄,配月白绣折枝梅花裙腰间,两朵粉红珍珠攒花将双丫髻固定住,看上去端的是面白唇红很是可人。立在贾敏身边儿不言不语,但左顾右盼之间双眼好似星辰闪耀。贾敏也特特换了身颜色的衣服上了胭脂含笑与众夫人太太交谈寒暄,听闻夫人们对黛玉样貌举止赞不绝口贾敏口中虽客气神色间亦是与有荣焉。
正谈笑间听见外间有人说话,叫来一问竟是吉时将至,忙叫来孙嬷嬷将黛玉领了出去,黛玉出了内仪门转至照壁下,整了整衣衫望月亮门洞方向跪下叩拜,此乃一拜之礼。然后领着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头雪雁青鹤正厅方向而去,月亮门外便听见里面人声鼎沸。虽在内院儿时就知道今日来客众多,不想外院实际来人竟比想象中多了几倍。
黛玉刚过月亮门院内骤然安静,着实吓了黛玉一跳,还好前世黛玉也是经历过一些场面,方很快稳住心神。前行至正堂门栏处复又跪下叩拜,行二拜之礼。起身后方注意到红色的如意锦华纹绒毯已从主位铺至门栏,黛玉不禁恶趣味猜想这便是后世迎宾所用地毯了。不觉嘴边带上了三分笑意。跨过门栏行至中间,再次跪下叩拜成了三拜之礼,不想黛玉并不起身,只伸手接过雪雁手中的拜师帖,朗声道:“呈黄季云先生鉴,学生林氏黛玉,有感先生学识广博,非正式拜师不足以成就学业,问于父母,父母亦早有此心,责学生早行弟子礼。故今呈帖于师,叩请列于门下。此心诚正,望师纳我!”说完双手举高,前身匍匐,黄季云和林如海具是一怔,二人皆未想到此着。因着黛玉年幼黄季云疑是林如海为之,谁想转头一看,林如海也是一脸的茫然。便知此乃黛玉所为,心中一笑向身边儿书童点了点头,书童方上前接过拜师帖,来到黄季云身边儿,黄季云一瞧就乐了,虽字迹清晰,但是不知道是用什么竹签子沾了墨写上去的,端的是古灵精怪,不由得似笑非笑的瞧了黛玉一眼笑道:“尔之诚心,吾以尽知。请桃坞书院丘老先生及众宾为证,今行收尔为弟子之礼,为师诚正吾心,躬行师道,不负尔之所望。”说完便虚扶黛玉起身。
起身后又闻丘老道:“吾等今证汝拜师黄公季云,虽汝为女子也,然望汝不知则问,不能则学,勤而不缀,方得学问。”黛玉便又跪下叩了一个头,再起身接过青鹤手中六色拜师礼奉于黄季云面前道:“学生林氏黛玉久闻先生道德文章,仰闻观止。承蒙先生允纳门下,愿执学生之礼,谨遵师教。”黄季云接过一看这下更是乐出了声,只见古朴的乌木六边盒内,装有翠玉雕成的芹菜,白玉雕成的莲子,红玛瑙打磨的红豆,蜜蜡打磨的桂圆,彩霞石打磨的腊肉。便笑着对林如海道:“劳如海兄破费了。”林如海却亦是满眼的稀奇,强忍着想要去把玩的手道:“这些均不是为兄所备。”说着眼睛还紧紧的盯着盒子。边儿上的人一听,都开始往这盒子瞧过来。
黄季云端着盒子见黛玉还跪伏在地上,方让起,黛玉便三叩后方起身。见黄季云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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