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白慧灵就坐在办公桌前发愣。
自从小琴失踪后,她总是这样子,同事一开始关心地询问,后来也习惯了。进进出出她不理人,人也不理她,虽然她嘴紧的很,什么事情也不讲,但是,时间久了就瞒不住了。
大家都是坊里坊亲的,总有人热衷于打听是非,何况这种八卦之事,人们更爱支楞起耳朵来听,再去和另外感兴趣的人说道。传来传去地,版本便丰富起来。这家的闺女跟人跑了,什么原因,是谁,前因是什么,多个版本,多种解释,那种让人心痛的版本是,因为父母反对和压制自由恋爱,导致女儿私奔,最让家人抬不起头的版本是女儿生活作风有问题,跟人鬼混,被人拐跑了。结论横竖都是跑了!失踪了!出事了!
小琴出走后加于这个家庭头顶上的阴影造成了一连串的事故和故事,也改变了好几个人的人生命运。
每天在清真寺大殿上给穆斯林兄弟领拜的麦阿訇,表面上一如往常地勤勉,面色淡定地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其实内心就像一座日渐衰颓的宫殿,小琴的出走在一夜之间风干了这座宫殿宫墙的胡砌、殿顶的木料,除了每天礼拜时内心的专注和宁静,心痛和羞耻感无时无刻不在噬咬他的心脏。和人打招呼时眼神不再淡定、有神,视线也有些犹疑、漂浮,不轻易与人交接。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之所以能够将生命维持延续下去,有两个原因在支撑他的精神殿堂,一个是,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接受这个结果吧,这是定然,并且必有原由,只有更为笃信真主,请求真主的恕饶,才会得到未来好的安排;另一个原因是,小琴出走的原因,下落不明,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个中情形他都一概不知,他在等待她的归来,在等待真相揭晓的那一天。
自我意识的觉醒让麦小琴向往生命中可能奏出的更为丰富的交响,每天在固定的生活秩序中来来去去,对一个处于风一样成长的生命时段的年轻人来说,的确单调而无趣。
她需要人来倾听自己的需要,父亲对她爱护有加,却早早替她框定了人生,让她失望至极。她的精神陷入迷茫和无助,生活失去了方向感,就像在汪洋中溺水中的人,看不到海岸线,看不到任何一艘船的桅杆。
能够想到的只有傅斌这唯一的救命途径了。
是傅斌留下的情书,那些暖透纸背的情谊给了她活下去的力量和信心。她也不是不信任家人,只是告诉家人又能怎样呢?
在小琴身处炼狱般煎熬的时间里,麦阿訇对所有这些一无所知。当时,面对疯癫痴傻的小琴,他本想待女儿稍缓稍后再慢慢了解。哪知小琴却突然失踪了,这一下让他掉入了冰窟。
哥哥大宝二宝一有空就到处在电线杆上贴寻人启事。隔三岔五地就向小琴的同学好友打问消息。开始时,根据人们提供的信息,他俩会马上前去寻找,虽然每次都一无所获失望而归,但是,毕竟每一次新的信息就代表着新的希望。
后来,一天天过去,时间愈久,人们的记忆就愈加模糊,他们能够回忆起来的线索越来越少,兄弟俩慢慢感觉到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麦阿訇每天傍晚的例行散步取消了,他经常草草吃完晚饭,就长久地呆坐在堂屋里,不说话,也不动弹。直到妻子叫他洗脚准备睡觉才起身。最后,连脚也不洗就要睡觉。白慧灵见了也不再埋怨他,但是也不让上床,到了时间,她就端了热水服侍他洗脚。
“白老师,你的信。这信封上的字写的好漂亮啊!是你过去的学生吗?”
两年后,白慧灵收到了一封信。雪白信笺上那熟悉娟秀的字迹,曾是她耐心地一笔一划指导,手抓手教出来的。
信将白慧灵带向近乎癫狂的喜悦中。信封甫入眼帘,未及打开,她便浑身颤抖着伏在桌上哭起来,先是无声缀泣,最后不管不顾的痛哭,同事们识趣地轻轻带上房门,将诺大的办公室留给她一个人。
麦小琴从开始识字开始,就谨记妈妈说过的话,字如其人,在未曾谋面的情况下,你写出的字就是给别人留下的第一印象,甚至还能看出你的相貌和性格。
小琴信里说,她和傅斌结了婚,孩子已经半岁了,丈夫很爱她,公婆人很好,奶奶很疼她,让家人不要担心了。
说自己离家出走让他们担心,很是抱歉,请求父母兄长的原谅,如果他们能够原谅她,她想带傅斌和孩子回家。她还随信寄来了外孙女的百天照,照片上的孩子纯真无邪的笑容、甜蜜的酒窝窝、黑漆漆的瞳仁像极了小琴。
得到了闺女的消息,麦阿訇虔诚地跪谢真主的慈悯,宝贝女儿性命无忧,下落有着,他一颗久悬不下的心终于踏实落地了。
他嘴里叼着烟袋锅,不时吧嗒两口,又用一块雪白的绸帕将玉石烟嘴来回擦拭,过一会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孩子的照片,间或双臂耽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眼睛微闭,默默养神。
他就这样连着几个小时占据着上房八仙桌,核桃木椅子扶手被他来回摩察,像是要搓掉一层皮样。弄得全家不敢进那间屋,怕惊扰到他。
但他始终对小琴探家的要求不吐口,哥哥们急切地想见到妹妹,便催促着妈妈写回信。白慧灵观察着上房里的动静不置可否,她要等丈夫的首肯。
她能够想来麦阿訇此时此刻内心的激烈煎熬和斗争。他一方面恨不得第一秒钟见到女儿和外孙,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另一方面,强大的理智也在进行多方位的抵抗。
穆斯林家庭的婚姻,是和宗教要求、生活习俗、周围人情舆论相伴相生。根据伊斯兰教义,只有共同信仰伊斯兰的男女才可以成为夫妻,因而宗教意义上婚礼的重要性更胜过在民政局注册后的世俗婚礼。
小琴若挟胥将子归来,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坊民的面前?在不用制造谎言的情况下给江湖传言一个怎么样的结语能使小琴的小家和自己的大家庭能以最少的伤害生活下去?
麦阿訇脑中掀起狂风暴雨,却久久没有答案。
有时候,没有更好的结果呈现在众人面前,不如就让没有答案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
连着三天,他都没有表态。
白慧灵心知这是个暂时无解的难题,没有更好的方法让小琴回归,她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但是想到女儿在那边翘首企盼的样子仿若眼前,她又心如刀割。
周末,她早早回家,收拾出一桌稍显丰盛的饭菜,等着大家回来。平日里,由于麦阿訇不许铺张浪费,一家人饭菜衣饰均以朴素合身、质量中上、合口适当为原则,但每逢重要节庆祭祀之日,炸油香、炸麻叶、熬胡辣汤,分送街坊四邻、亲朋好友却是必不可少的规矩。
黄昏时,一家人围桌坐定。麦阿訇拿起筷子,嘴唇微动心里默诵“泰斯米”,方引箸夹菜。
“今天这么多菜啊!妈,你辛苦了。”二哥有点小意外,也有点小兴奋,猜到是因为妹妹的事。
酥脆厚实的白面锅盔,甫一掰开,一股沁人的面香味便弥漫开来,白面拌汤虽然很简朴,却是极其养胃的好东西,均匀润白的汤色显示出面粉在滚烫的开水里经历了长久的搅拌,已经浑然一体。白慧灵为每个人都做了一个最爱吃的菜,还特别给爸爸多加了他爱吃的土豆烧牛肉。
“妈,小琴啥时候回来?”吃了一会儿,大哥等了好一阵子不见有人说话,瞄一眼无声吃饭的爸爸,问道。
爸爸随着大宝的问话眼皮微微抽动一下,没有吭声。
“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不一定啥时间呢。没事。咱们啊只要知道她的下落就好了。我这几天先给她回封信,给她报一下家里的平安省得她着急。”白慧灵说时看了麦阿訇一下,没有看到什么反应,便不再议论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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