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街头。即使没有北方严冬那白雪飘摇的严寒,但入三九,这里的寒风也少不得将马路上行人吹得缩头窝手。
穿了中式对襟碎花棉袄的麦小琴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踯躅在街上。斜背在肩的军挎包上书写着毛体的“红军不怕远征难”,手拎一只人造革旅行包,黑底白字凸印着“BJ”两字,这是大哥首次进京带回来的。
将近黄昏,还没到下班时间,街道两边商店的售货员却已经开始收拾摆在店外的商品,有性急的店员则开始上铺板,一块块地将木窗板嵌进橱窗,就等时间一到下班走人。
他们在柜台底下为家人晚餐准备的各色疏菜早已静候。那是趁着领导不注意,瞅着没有顾客的时候翘班去买的。下午的时候,精明的主妇或者煮夫们一般会到蔬菜副食品商店,将那些卖剩下的蔬菜不论斤两,归堆打包买回来,那样可以省很多钱呢。
小琴将攥在手里的纸条给路人看,人们大都忙着自己的事,看都不看就摆摆手。终于有人细看一下地址,并给她指出方向,她边走边找,不久天色渐暗了。
小琴小小的身影在人影稀少的街道上显得格外伶仃,她顶着风来的方向,上身前倾极力前进的样子令人怜惜。
江滩上,风凛冽地吹过耳,小哨子般细小而尖利。
傅斌转身背过风,点上烟,深深地吸进肺深处,又缓缓地、细而长地徐徐吐出,似乎能将一腔郁愤也带出胸腔。
他望向防波堤的方向,那里是指挥部的临建工棚。指挥部里的争吵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他们已经连着三天没正经睡过觉了。苏联专家不久前已经全部撤走,后续的项目建设方案要由他们这些人全部修订完成。
可是,他将所有勘测数据全部汇总后,又再一次仔细研究了整体设计方案,发现方案所依据的重要参数和他实地勘测的结果差距甚大,甚至不能满足基本的安全要求,如果继续按照原来思路施工,不仅连生活设施的基本安全标准都达不到,更别提备战要求。
傅斌将有问题的地方在图纸上用红笔全部标注出来,猛然看到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红字,田长利瞬间找不到北了。
傅斌先向田长利一一指出问题,又把自己根据勘测笔记、设计方案参数、工程施工规范等各方数据汇总出的一套对照图表解释给他听。经验丰富的田长利很快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带着他找到设计总监刘望才,再次做了详细汇报,并在总设计方案的框架下初步设想了几个补救的办法。
刘望才组织技术人员紧急研究了两天,仍然没有能够解决问题,尤其发现,天然地质结构隐含的灾害隐患通过方案的局部修改可能无法回避,不仅应该对前期方案中的所有参数进行系统检查,甚至还要考虑重新选址的问题。
这样一来,势必影响上级领导要求的进度和工期。
刘望才不敢轻视问题,又带着俩人直接找到了工程总指挥。
修改方案,甚至重新选址,这是多么大的变动?就凭一个小小的技术员的勘测数据?外援专家们的方案难道还会错?上级领导每天一通电话加一道通知地催促工期,要求必须如期开工,否则撤职降职,整个指挥部已经被搞得人仰马翻了,节骨眼上怎么还敢改弦更张呢?
总指挥不待他们说完,当场炸了毛,劈头盖脸将众人一顿训斥。
望着首长的脸色,田长利、刘望才等人大气都不敢出。其他人也一个个只小声地议论。
只有傅斌,见自己的工作遭到质疑,修改方案的提议遭到否决很是着急,大家摄于领导的震怒都噤口不言,他便不顾首长的表情,依然不管不顾地坚持,并和总指挥直接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首长,我虽然只是个小技术员,但是我敢对我自己的工作质量负责任,我如果发现了问题却不声不响,一切不是以事实为依据,而是专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将来工程出了问题,出了事故,算是谁的责任?我绝不会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的!希望首长不要只是对上级负责,而应该对未来负责!”
总指挥被他这几句话气得面色酱紫,狂怒地拍着桌子,指着傅斌声音都颤抖起来,怒吼道:
“你才参加工作几年,你才干了几年革命,老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命都差点丢了,不就是为了未来吗?轮到你这毛都没褪干净的轻狂小子来教训我?”
“你,你给我滚出去!”
傅斌还要争辩,刘望才急得连声制止,甚至大声呵斥才止住他的据理力争,又示意别人把傅斌连拉带拽地扯出了房间。
总指挥气得脸色铁青,僵坐着一言不发,工棚里空气近乎冰点,气氛极为尴尬。还是田长利大着胆提出:“首长,要不咱们休息一下,大家放松放松,稍微缓缓再说吧。这几天太紧张了,回头再研究怎么样?”
刘望才探寻地望向总指挥,总指挥“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地挥挥手,大家才四散走开。
江滩边,沉思中的傅斌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身后,田长利轻拍他肩膀才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斌斌,脾气不能太冲了。他们是从部队上下来的,性格强硬,又不大懂业务,你那样当面顶撞,确实很失他的颜面,将来对你会很不利的。即使你说的有道理,他一时不能接受,也要换一种方式说服他。”
“可是,师傅,在面子和安全之间,孰重孰轻?每个人都能掂来轻重,照这样下去将来要出事,要死人的,将来悔之晚矣,他是总指挥,他要负总责的,我也是为了工程好,为了他好啊。如果顾及自己未来的前途,我可以不说啊,更不必做出头鸟,还敢当面顶撞他?如果我发现了问题,却不说出来,或者说出来被批评了,也不继续争取,我的良心就要受谴责,我会寝食不安,担惊受怕。刚才和他顶撞的时候,我倒真没想到他可能给我穿小鞋这件事,如果真那样,我大不了不干算了。我的心里只是为这个项目以后的安全担心啊!”
田长利闻言点点头,眼底泛出水汽,不再劝他,拍拍他肩膀,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分给他一枝。傅斌拿出火柴准备替师傅点,田长利摆摆手,拿过来,划着火,先给徒弟点上,再点上自己的。
两人默默地望着江面上的船帆桅杆,穿梭逡巡的乌篷船,抽着烟。
次日的班前会,傅斌的工作由助手接替了。
刚一宣布完,不等会散,年轻气盛的傅斌就示威似的穿过会议室,在众目睽睽,集体静默下一言不发地离开。
田长利见状,不等会议结束就悄悄让勤务员跑到厂部医院帮他开了张病假条。拿给刘望才,刘望才也不多问,也不吭声,马上在假条上签了字。
“奶奶,我找傅斌,他在吗?”一个细细怯怯的声音传过来。
隔着年代很久,油光水亮的胳膊粗的原木凉门,傅斌奶奶停下手里的毛线活儿从老花镜上缘望出去,看到门外大风地里一个着碎花上衣的妹仔瑟缩地隔门张望,尖尖的下巴,巴掌大的小脸,细长眼睛里汪汪的瞳仁黑漆漆的,像春水里养着两颗黑珍珠。
傅斌回家时已是深夜。身上浓浓的酒气将奶奶熏得头都晕了。他跌跌撞撞进了大门,隐隐看见堂屋里坐着个小姑娘正在帮奶奶撑毛线,以为是邻居家孩子,冲她们摆摆手便径自跌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琴惊讶地愣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预料中的两人相会的场面完全没有出现。这哪里还是那个温文有礼、一往情深的傅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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