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类从未见过的鸟群像装饰圣诞树似的扑在门前的米槠树上鸣啭。一切都在晨晖中湿润润光闪闪的。
我用样式令人很感亲切的手动式烘烤炉烤了面包,往平底锅抹黄油煎鸡蛋,喝了两杯电冰箱里的葡萄汁。她不在诚然寂寞,但我觉得能感觉出寂寞也多少是个慰藉。寂寞是一种不坏的心绪,就像小鸟飞走后的那棵寂寂的米槠树。
洗完盘子,在洗脸间把嘴角沾的鸡蛋黄洗掉,刷牙足足刷了五分钟。犹豫良久,还是把胡子也刮了。洗脸间有简直像刚买来的刮须膏和“吉列”刮须刀,牙刷牙膏香皂化妆水香水也一应俱全,架子上齐整整地叠放着十多条颜色不一的毛巾。不愧是鼠,如此一丝不苟。镜子和洗面台也不见一道污痕。
厕所和浴室也大体相同,瓷片的接缝用旧牙刷和洗涤剂刷磨得白白净净。可钦可敬。厕所里放的香料盒漾出在高级酒吧喝的那种杜松子酒、莱姆果汁般的芳香。
走出洗脸间,坐在客厅沙发上吸了一支晨烟。背囊里还有三盒“好运”,吸完就没了。吸罢那三盒,往下只有戒烟。这么想着又吸了一支。晨光实在令人惬意,沙发同身体极为融洽。如此眨眼过去一个小时。挂钟悠悠然打响九点。
我似乎可以理解鼠了。理解他何以把家具什物收拾整齐,何以把厕所瓷片接缝弄得雪白,何以尽管没可能与人相约却仍熨衬衫刮胡须。在这里倘若不连续动弹身体,势必失去对时间的正常感觉。
我从沙发站起,抱拢双臂在屋子里迅速转了一圈。简直想不出眼下应干点什么。需要清扫的地方鼠已清扫完毕,就连高高的天花板上的蛛丝灰也已一除为快。
行了,现在总该思考些什么。
我决定先在房子周围散散步再说。天气好得不得了,空中流移着几条宛如用毛刷曳出的白云,鸟鸣此起彼伏。
房后是一间大车库。两扇对开的旧门前落有一个烟头。“七星”。这回的烟头已有些时日了,烟纸剥裂,过滤嘴蹿出。我想起屋子里仅有一个烟灰缸,而且是看样子经久未用的旧烟灰缸。鼠不吸烟。我在手心里转动了一会过滤嘴,又扔回原处。
拉开笨重的门闩,打开车库门。里面宽敞得很,从板缝泻进的阳光在黑土上鲜明地勾勒出几道平行线。一股汽油味儿和泥土味儿。
车是丰田牌的旧城市长途汽车,车身也好车轮也好,全无一道泥痕,汽油接近满箱。我试着用手往鼠常藏钥匙的地方摸了摸,果然在那里。插进钥匙一扭,引擎立即发出快意的声响,在汽车保养上,鼠总是那么身手不凡。我关掉引擎,放回钥匙,仍坐在驾驶席上四下环顾。车里边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行车地图、毛巾和半盒巧克力而已。后座是一捆铁丝和一把大钳。就鼠的车来说,后座倒是出奇的脏了。我打开后座车窗,把座位上的垃圾拢在手心,对着从木板墙节孔透进的阳光看了看:既像弹簧垫冒出的填充物,又像羊毛。我从衣袋里掏出纸巾包了,揣进衣袋。
鼠为什么不用车呢?我无法理解。既然车库有车,那么他是走路下山的不成?或者没有下山呢?两个都解释不通。三天前山崖下的路理应还畅通无阻,很难认为鼠抛开自己的房子而在这台地的什么地方持续野营。
我不再思索,关上车库门,走进草场。从怎么想都情理不通的情形里,不可能得出合乎情理的结论。
随着太阳的升高,草场开始腾起水蒸气。透过水蒸气,可以隐约望见正面的山。到处是草的气息。
我踏着湿乎乎的草走到草场中间。正中央扔着报废的旧轮胎,橡胶已彻底变白开裂。我在上面坐下,环顾四周。我离开的房子看上去仿佛探出海岸的白色石崖。
一个人在草场正中的轮胎上静坐下来,不由想起小时参加过的远程游泳比赛。从这个岛游往另一个岛大约正当一半的途中,我时常停下来观望周围景致,而每每觉得莫名其妙。位于两点的正中间总使人觉得有些奇异,人们此刻仍在远离了的大地上继续日常营生这点也令人不可思议,而最妙不可言的是社会竟然在我抽身离开的情况下照样正常运转。
怔怔地坐了十五分钟,我返回房子,坐在客厅沙发上接着看《福尔摩斯探案集》。
两点,羊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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