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放下手中的瓦罐,“掌柜的叫我给妍姐姐送汤来,还特地吩咐要姐姐喝完,早点好起来。”
“烦劳二位了。”崔绛妍淡淡一笑,心中却是怅然。明颜看出她心事,心想那贱男人不知道习得什么妖法,鬼遮眼似的,偏偏让这女子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如此被她蒙蔽只怕是后患无穷,正想如何点破,却听那人出了院子也未离去,只是和几人在外面窃窃私语。猫的听力本就远比人灵敏,更何况以她的道行,三里内的言语也逃不出她的耳朵。
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王家四口,此刻却在那里商议一件事情。
明颜倒抽一口冷气,心头蓦然火起,不假思索将手指扣在崔绛妍右耳,捏了个“通”字诀。
一瞬间,崔绛妍只觉得万籁俱寂,莫名惊诧间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那刚刚和自己海誓山盟的丈夫。
“爹爹,大哥,我等骨肉至亲,我又怎会把那房契私藏了?”言语之间甚是无辜。
“儿啊,娘知道你喜欢那个什么方儿圆儿,咱把房契拿到衙门过户,再寻个买主把房卖了,你想娶她过门,咱就拿钱赎她出来……”
“废话,当然是先顶下那猪肉摊来做!”王家长子那破锣嗓子虽然压低声音,却依然是嘎嘎作响,“要不是老子想到那娘们娘家那老宅子,就你那猪脑袋还想得出别的路子不成?”
“都给我闭嘴。房契还没拿到手上,几口子倒开始内讧了。以前那娘们的大哥在吃皇粮,总得忌讳几分,现在一年多没下落,定是死在外面了,只剩那半死不活的娘们,儿啊,你再找机会去绕一绕,只要把房契弄到手就休了她……”王父的声音透出几分老辣,“善妒,无子,恶疾……哪一条都可以休她……”
“真要休?”王母迟疑道,“瞧她那身板,说不得一下子就气死了她,人命……”
“妇人之见!”王父冷笑道,“死了就更好,到时候也就没有人来争这房契,落得干净……”
云云……
崔绛妍霎时通体冰凉,身子一颤,软倒在床上,她没有想到这些七年来朝夕相对的人居然怀有如此恶毒的心肠,一时间顿觉万念俱灰……
“你……你怎样?”明颜开始有些后悔将暴露,只怕这一下子就激死了她,但是瞒着不说,等到那班恶人奸计得逞,只怕更是万劫不复。而今见她晕了过去,慌忙将手按在崔绛妍人中,一掐之下,崔绛妍方才缓过气来,饶是心头怨愤,眼神却平静了许多。
“明颜妹子,你不是拿了汤来吗?”崔绛妍面上露出几分凄苦笑容,苍白而空洞。
明颜心头忐忑,将汤舀了一碗递到崔绛妍手中,“妍姐姐,你是不是当真没事?我胆子小,你别吓我……”
“傻丫头。”崔绛妍摇头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她埋头噙了一口热汤,“汤很鲜,大概放了不少扇贝来熬吧,隆冬时节哪里还有新鲜扇贝?”
明颜见她有心情关心熬汤的材料,心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于是松了口气,呵呵笑道:“这也没什么难的,只要是水里的,掌柜的都可以手到擒来……”话一出口,蓦然一凛,心想怎生如此大意,该说的不该说的怎么都说出来了,难道是和那大嘴巴狐狸待久了,也落下这话痨不成?
崔绛妍看出她的顾虑,淡淡一笑,“好妹子,你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没听到,你们是什么对我也没有什么分别,我只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这就够了。”说罢自床上坐起身来,“睡得久了,反倒没有精神,我想回故居去看看,好妹子,你陪我去。”
明颜虽不明就里,也不疑有它,只看着崔绛妍自衣柜底翻出一件闺中之时所穿的旧裳换上,对着铜镜挽就云鬓,薄施胭脂。铜镜中俨然当年好女儿颜色,只可叹这些年来居然为了一些无耻之尤空辜负了花容月貌大好年华。
故园的景色依旧,只是早已经物是人非,唯有园中秋千静垂,小池畔的白梅依旧,香气隐然。
崔绛妍纤巧的手指轻轻抚过枝头青石,无处不在的是旧时的回忆。
“回家真好……”崔绛妍轻轻叹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围墙窗扇之外挤在一堆的四个黑影,知道是那可鄙的一家人,也不去理会,径自走到秋千边。
那秋千虽然已经旧了,却依然温润。
“房契在大屋匾额后面。”崔绛妍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旁边的明颜可以听见。
然后她荡起了秋千,起伏于树影蓝天之间,轻灵的身姿一如当年,缕缕青丝飞扬,更有轻笑如风。
墙外的王秀才悠悠想起多年前的那段良辰美景,心头蓦然浮起一丝悔恨,然而这迟来的良知却渺小得一如荒漠中的一小片绿叶,转瞬间就让贪念淹没……
崔绛妍的秋千越荡越高,拉就一个的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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