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后,心头略有不快,说道:“可是胡说了!我素日里瞧着这孩子竟好,处处肯为她姑娘着想,嘴皮子虽利落了些,却也不似你说的这般,就忘了她自己的身份。”王夫人被贾母一句话便堵了回来,只得改口说道:“那日我恍惚间听到有个丫头,在屋门口骂小子们的,我只当是雪雁了。如今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想必定是我听错了。”
凤姐儿笑道:“必是姑妈听错了。雪雁这蹄子虽精怪,人却好。正像老祖宗说的,是处处为了林丫头着想。姑妈说的那个骂人的,定是旁人。”王夫人点头道:“怕是宝玉房里的丫头也未可知。”贾母听了,因又问道:“宝玉房里的袭人和麝月两个,都是嘴笨笨的,如今也会骂人了不成?”王夫人看着凤姐儿说道:“我依稀记得在宝玉屋里头,有一个长得好似你林妹妹的,素日里便穿的衣不得体、一脸轻狂样儿的,只是今儿一下子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凤姐儿笑道:“我有日子没去过宝兄弟的屋里了,竟也不知姑妈说的是哪一个。”
王夫人看着贾母像是倦了的样子,便抿了嘴,不敢再说下去。她原是看不惯雪雁的,但见贾母一心袒护着,心里头虽有气,却也无话可说。又见凤姐儿也在替雪雁说好话,心中的气便更甚,只是又不敢在贾母面前表露出来,只得陪着贾母又说了两句话,这才悻悻然回到自己的屋中,且独自生了好一顿闷气。
*
却说晚饭过后,凤姐儿来到王夫人的房中,见王夫人仍是一脸的不快之色,便笑道:“姑妈心里头若有事,便不妨说出来听听,侄女儿嘴虽笨,却也该腆着脸劝劝姑妈才是。”王夫人正为着今日贾母护着黛玉与雪雁两人的事而头疼,听了凤姐儿的话,便忍不住叹道:“也不为别的,只是今儿日里,与老太太说了一番话后,我自觉心口竟堵得慌。”凤姐儿坐在王夫人身旁,挥手退下了众丫头媳妇们,悄声问道:“姑妈可是为了林丫头与雪雁的事儿?”王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雪雁这蹄子太过精钻古怪,我每每瞧着她,总觉得一股寒气儿从脚底窜了上来。”
凤姐儿沉吟道:“瞧着老祖宗的意思,倒像是有些袒护着她。”王夫人拍腿道:“可是呢!老太太但凡见了俊俏的丫头,便是打心眼儿里的喜欢。偏这雪雁又是一副小骚蹄子的浪样儿,哄得老太太高兴,就只一心向着她了。我想着,若是哪天儿老太太一个旨意下来,竟让宝玉娶了林丫头,这雪雁又冷不防成了宝玉的屋里人,岂是要我连觉都睡不安稳了?”凤姐儿点头道:“瞧着老祖宗的意思,宝兄弟娶了林丫头,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雪雁这蹄子,素来又是个伶牙俐齿、心思灵巧之人。如今且别说姑妈是平日里吃斋念佛、惯不会骂人的,便是我这个泼妇般的人儿,都有些拿不住她了。”说着,便将上回在东府里头,雪雁从秦氏角楼后解手出来的事,告诉给了王夫人知道。
王夫人听后一惊,说道:“她既偷窥了主子,你便该当场甩她两个大耳刮子,再叫人拖了出去往死里打着,想必她从此就该老实了。”凤姐儿道:“只是这事儿,一来究竟也不曾落了实,她只说是在那边儿解手,我也不好多问来着。二来就是要打,毕竟她也不是我们府里的丫头,多少还要看着林丫头的脸面儿才是。”王夫人把眼珠子转了一转,又将手中的佛珠拨弄了一圈,缓缓沉吟道:“纵是她并不曾听到些什么,又或是看到些什么,你若一口咬定她,想来老太太也不会疑你。”
凤姐儿暗自心惊,问道:“姑妈的意思是……要我栽她一个赃儿?”王夫人点了点头,叹道:“雪雁这小蹄子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得安生。你且不知,更气人的事儿还有哩!”凤姐儿正想将刚才的话头打岔过去,此时听了,忙问道:“姑妈快说,还有何事?”王夫人道:“那日林丫头请了大夫去看过病后,袭人便告诉了我一件事儿,说是府里头给林丫头配制的人参养荣丸,竟都让那雪雁给扔了。”凤姐儿一对凤眸轻轻转了转,不解道:“想必是因着林丫头有了新药,故而便不需服用养荣丸了?”王夫人斜了凤姐儿一眼,叹道:“你哪里知道?她因把这药丸给大夫看了,也不知那大夫说了些什么,她便当做了毒药似的,一股脑儿的全扔了出去。”
凤姐儿看着王夫人的脸色,想了想,轻声问道:“可是这药丸里头,竟是有何……不妥之处?”王夫人冷笑道:“林丫头的饮食起居,老太太都是吩咐了你去照料的,如今你倒反过来问我?”凤姐儿不敢多问,遂借口女儿巧姐儿还在等她回去,便抽身离了王夫人而回。
及至到了自己屋中,尚自心神不定,满脑子只是在想,万一林黛玉那人参养荣丸里当真被人下了毒的话,此事一旦被查出来,王夫人断然是要将这个罪名推到她头上的。且不说是谁在这药丸里头下了毒,单说她自己,如今虽是琏二奶奶的身份了,但日后倘若林黛玉做了宝二奶奶,这贾府里头便没她什么事儿了,只凭这一点,她便有下毒的理由,推都推不了。况这王夫人虽是她姑妈,看似谦和宽厚、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实最是老辣深沉、阴狠无情的人物,为了宝玉与她自己,牺牲一个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此处,凤姐儿悚然一惊,暗自寻思,这林黛玉若是再留在贾府之中,于她于自己,都是没有一丁半点儿好处的。她若活着,只要贾母的一句话儿,赶明儿她做了宝二奶奶,便是她王熙凤的死对头了。她若死了,王夫人也定然要将这下毒之名推诿到她王熙凤的头上,说不定还要搭上一条命才行。故而这林黛玉无论死活,日后倒霉的都是她王熙凤。如此一思量,凤姐儿遂暗中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林黛玉弄出贾府才是正理儿。
☆、第十二章
同一日晚间,雪雁服侍了黛玉睡下后,替黛玉轻轻摇了小半个时辰的扇子,黛玉便安稳的睡着了。望着黛玉无忧无虑又甜美可人的睡容,雪雁暗自思忖,书上写,等到了黛玉十三岁时,林如海便会在冬底来一封书信,说他病重了,要把黛玉接回去。只是这黛玉如今刚过十二岁半,而贾府中又是处处险象环生的,若真要等到冬底林如海来信,尚有大半年的时间,这可如何拖得起?况且眼看着黛玉与宝玉两人,年岁渐长,贾母却丝毫都没有让黛玉搬出去的意思,自己虽也曾对贾母再三提过,然贾母总是说:“不忙不忙,如今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儿,我便是瞧着他们在我身边才开心着呢,等过了春天再另做打算也不迟。”就这样一拖再拖,转眼竟已是三个春天过去了,却依然还是住在耳房之内。不过所幸的是,两人中间毕竟还隔着一个贾母的暖阁,故而外头的风言风语,倒也不曾听见过。
正想着,紫鹃轻轻走进屋,问道:“姑娘都已睡了,雪雁妹妹如何还不睡?”雪雁笑道:“今儿天有些热,姐姐先睡,我过会子也就睡了。”紫鹃道:“我才从袭人姐姐那里回来,听袭人说,宝二爷不过一两年间,就要娶亲了。”雪雁顿时一惊,问道:“宝二爷要娶谁?”紫鹃笑道:“还不知,听说老太太与太太已在考评各家子的小姐们了。我素日看老太太的意思,是想着要把姑娘给宝二爷的,只不知如今怎么又要考量起别家的姑娘来了。”雪雁叹了口气,说道:“竟快别想着我家姑娘了,正经儿找别家的姑娘倒也罢了。我瞧着宝姑娘就很是不错。”
紫鹃急道:“雪雁妹妹不想让姑娘与宝二爷成亲么?”雪雁笑着说道:“罢了罢了!宝二爷见一个爱一个的,你当姑娘跟着他有好日子过么?”紫鹃听了这话儿,也笑道:“前儿在院子里头,遇见了宝二爷,见他正望着天上的一群鸟儿发呆,我便走去问他又在想什么了,你猜宝二爷竟怎么说来着?”雪雁问道:“他怎么说了?”紫鹃道:“宝二爷说,‘你哪里知道,我便是为着你们,把自己的这颗心,都要操碎了。’”
雪雁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问道:“宝二爷这又是操得哪一门子的心了?”紫鹃笑道:“宝二爷说了,‘都说你们女儿家是水做的,我们这些男人是泥巴做的。我自小身边便是姐姐妹妹们的环绕在侧,一个个都是美人儿天仙般的人物,倘若她们一不小心竟掉入了那泥潭污沟里,岂非是我没能照顾周全所致?怎不叫我操碎了这颗心?’真真这话儿,若是从一个呆子嘴里说出来的,倒也罢了!偏是那宝二爷,素日里只见他丰神俊朗、玉面郎君的样儿,岂不知犯起傻来,竟也让人觉得哭笑不得。”
雪雁笑道:“姐姐不知,他正是这样儿的一个博爱之人。但凡是个女孩儿家,在他眼底心里,便都是好的。”紫鹃叹道:“自古以来,男子皆如是。想那琏二爷,不也是如此么,否则琏二奶奶那醋罐子的名声儿,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只不知宝二爷对我家姑娘,究竟是有着几分真心与痴情?”雪雁浅浅笑道:“凭他有多少的痴心,姑娘对他,可没半点儿情意,姐姐便少替姑娘操心了。”说着,也不再去听紫鹃说些什么了,便翻身睡倒,用被子蒙了头脸。心中却在想着:果然再不能耽搁下去了,万一贾母哪天真把黛玉指给了宝玉,岂非悔恨都已来不及了。如今老爷既然不来信,不如就自己写一封信送去给老爷,详述黛玉在贾府这边的境况与遭遇,求老爷纵然无病也要写一封信来,就说他病重了,一定要接黛玉回家,如此一来,应能彻底离了贾府了。
故而这雪雁,便在那昏暗的烛光下,披衣坐在桌前,提笔给林如海写了长达四页的书信,写好后遂装入了一个信封。因着自小到大,从未用毛笔写过半个字,故而写这封信时,是万般的艰难与不顺,然一想到此是黛玉的救命书信,便再难也是咬牙硬挺了过来。堪堪等到写完之时,已是四更天了,正想着要躺在床上睡一会儿时,忽又寻思,信虽是写好了,却要找一个可靠的小厮送去,又是一桩头痛的事儿。这贾府里,如今恐怕已是眼线密布、四处暗哨了,稍不留神,便会被人拿住把柄,可是万万不能大意了。如此一来,也无心睡眠了,只呆呆地拥被坐在床头,苦思冥想竟一夜枯坐到了天明。
黛玉因昨夜睡得香甜,天刚开亮,便醒了过来,看见雪雁尚兀自双目发呆,愣愣地坐在床头,忍不住拉过雪雁的手,笑道:“呆丫头,可是想什么呢?这会子也不穿衣、也不起身的。”雪雁忙回过神,看向黛玉道:“姑娘可是要起了?我让紫鹃姐姐打水去。”黛玉点了点头,自己坐起身,说道:“我瞧你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儿,可是像着外头那野猫儿似的,发春了不成?”
雪雁捏了捏黛玉的小脸蛋儿,笑问道:“我若是发春要嫁人了,往后谁来伺候姑娘?”黛玉撅嘴道:“你果真是人大了,心眼儿也活了。我明儿便回了老祖宗去,把你配个小子打发了出去,也好让我省了这份为你操心的心。”雪雁正色道:“姑娘为何要回老太太去?我是姑娘的人,即便姑娘不要我,还有老爷。便是要把我配个小子,也该是老爷做主,又干老太太何事了?”黛玉一边把手臂伸进了袖子里头,一边笑道:“罢罢罢!我再说不过你张嘴的。你既如此说,我便回了父亲,再把你许配出去可好?”
雪雁笑了笑,却并不答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方才因听了黛玉说到“配个小子”之类的话,忽而在心中想到,二门外有个叫做添财儿的小厮,素日里见他对自己,似乎还有着那么几分意思的,何不就去求了他,把信给驿站的信使送去?况且平素里见这个添财儿办事勤快,又不似那种嬉皮掉脸之人,想必这点子小事还是能托付一番的。如此一合计,便再也等不及了,转身就从箱子里拿了信封塞进怀中,急急的出门而去,恨得黛玉在身后骂道:“促狭小蹄子,便是发了春耍了猴急儿,也该先把我伺候好,却疯了似的,就这般将我撩下了……”
*
却说雪雁急匆匆地赶到二门外,却不见添财儿在,便问那二门上的另一个当班儿小厮道:“添财儿哪去了?”那小厮因素知添财儿心中思慕着雪雁,故而也不敢打趣儿,只老实答道:“才一大清早,添财儿便被太太叫了去,也不知何事?姐姐若有事儿找他,过小半个时辰再来看看,想必他那时也该回了。”雪雁心中一凛,忙退步回去了。心中略感不安,想着王夫人好端端的,没事儿找一个二门上的小厮做什么。
正举躇不定间,忽见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领着一个媳妇子疾步向她这里走来。那周瑞家的因在远处便看见了雪雁,遂大声叫道:“前面那个可是雪雁不曾?你且留步,慢着些儿走。”说着,已与那个媳妇子奔了过来。雪雁不明所以,看着周瑞家的笑问道:“周大娘可是找我么?”
周瑞家的尚未回答,她身后的那个媳妇子已先自冷笑了起来:“还不快随了我们太太屋里去罢了!果真是说得再没错儿的,这一大早上,日头都还没升起来呢,便恋奸|情热的巴巴儿赶过来,就要与那添财儿幽会了不成?”边说着边上前动手,想要将雪雁的臂膀抓住,压去王夫人的屋中。
雪雁听了,微一沉吟,已知自己是被人陷害了,见这媳妇子又上前动手动脚的样子,不等她近身,便冷了俏脸,怒叱道:“你是哪里来的婆子,就敢这样信口污蔑!纵便是太太房里的,如今既想要拿我,也得先回了我家姑娘才是。我虽是个丫头,可却是林府的,不是你贾家的!”这媳妇子怔了怔,倒也不敢继续动手,只恶狠狠地说道:“你便知些好歹吧!如今都已事发告到老太太那儿去了,你竟还在这里发威作福呢!这回纵然是你家林姑娘,也难保你了!”
雪雁气极反笑,点头说道:“若告到老太太那儿去倒更好了,我竟不知我犯了什么错儿了?倒也正好要去老太太、太太屋里头问个明白。想必今儿既能拿了我,明儿就该拿了紫鹃姐姐了,后日里头,更是连姑娘都要给拿了的,倒不如趁着老太太、太太都在,便三头六面说个干脆罢了!”说完,也不等周瑞家的与这媳妇子上来拿人,便一阵风般的向王夫人处而去。
☆、第十三章
及至到了王夫人房中,却见贾母、王夫人、凤姐儿、李纨并黛玉几个,都已在屋中坐着了。那二门上的小厮添财儿,果然满脸是血,正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
黛玉对着贾母垂泪道:“老祖宗明鉴,雪雁这丫头,素日里虽是个尖牙利齿、口舌利落的,然说她与小厮幽会秽|乱、有伤风化,此事我却要以性命担保,必是太太弄错了。”王夫人在旁说道:“你是个姑娘家,素日里不过埋头女红或是吟诗作画的,何尝知道这些丫头们背地里有多少的肮脏事儿?纵是我平日里,也只当雪雁这丫头,虽是刁钻古怪了些,毕竟年纪还小,也不至犯下什么错儿来。谁想她如今竟与那二门上的小厮有了私情、互相交好了起来,恐怕再过一段日子,更要……”说到这里,似觉不便多说,遂住了口。
雪雁淡淡笑了一声,站在众人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缓缓说道:“我竟不知太太这话是从何说起?老太太也知,平日里,但凡姑娘需些什么,用些什么,都是我与紫鹃两个人,拿了银子去找那二门上的小厮,差使他们买办而来的。前前后后三年,打过交道的小厮,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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