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小凤姐的面上饶小弟一命!”
“实话说,本想一年半载后再除掉你的,而你急着要和那个窑姐儿成婚。你想想,在你成家后再说你携巨款外逃谁会信哪,所以逼得我提前下手了。”
“没想到我一条六尺汉子会喂了鱼。”
“只有让你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灭掉,再说你携巨款外逃不知去向才更牢靠。”
吉顺捧着一个箱子进来,放到他们面前便转身走了。
卞梦龙一指箱子,“聚友会馆这几个月的赢利全在这箱子里,会馆里已布置好了你盗窃后携款外逃的现场,什么时候逃呢?新婚之夜,趁众人不备,多合适呀。”
“你太黑啦!”冀金鼎嘶喊起来。
“也不尽然。”卞梦龙挂着凶残的笑意,“我冒雨赶来就是为了给你托个底。让你死得明明白白。这是我卞某人唯一对得起你的地方。”说完站起出门。
只有烛光伴随着冀金鼎焦黄的脸。
吉顺进来,冷笑了一声,说:“冀好汉,恭喜恭喜。人生一大赌,你小子中了个头彩!”随即一棍子抡过去。
暗夜中,几个人把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抬上船。月黑风高,船往江心驶去,船到江心时,吉顺甚至在揣测舱中人此刻的感受。但又不肯多想,他们几个“扑通”一声把他扔入江中。
入冬时,由于仍不见冀金鼎踪迹,通缉令发了不少,都杳如黄鹤,在事主卞梦龙的要求下,只好承诺作保协议了。
几个地方官员模样的人在看摊在桌上的契约。
潘大肚子背着手团团转。他边走边说:“小凤姐,不是我对不住你,你们三人签字画押的时候我在场,现在这个冀金鼎携款外逃了,契约不能不作数,你这盼盼苑就只好抵押给卞先生了。”
坐在一侧的卞梦龙似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颇为同情地看看小凤姐。
小凤姐已憔悴得不成样子。她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头微向后仰着,那双黑黑的,由于痛苦的折磨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里像飘着一缕缕蜡炬刚熄时的青烟,苍白的嘴唇上浮现着一丝令人恐惧的微笑。
那几个官员在摊开的账本上指指点点,悄声议论着什么。潘大肚子凑过去听了一耳朵,一跺脚,鼓囊囊的左手背在肉嘟嘟的右手心上,拍了拍,愁眉苦脸地说:
“没办法,这是他娘没法子的事,老潘我想拉你一把都吃不上劲。账本上记着你按月收了保人费,每月五百大洋,还有你的收据。黑字白纸的事,不是红嘴白牙所能推的。保人费拿了,契约更得算数。总不能拿钱的时候是保人,事发了,该抵押的时候就不是保人了。”
小凤姐“嚓”地擦着根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她两个手指伸得直直的,用女人特有的那种不自然的姿势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抵押就抵押吧,对不起祖宗我自己哭坟去。”她声音沙哑,像个男人似的,“只是我认准了一条,金鼎他没有携款外逃,没有,没有,没有!”烟卷叼在嘴唇间抖动着,她从腕上褪下翡翠镯子,在掌中搓揉着。“金鼎他已不在世上啦!”她猛地哭号了一声,伏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
听着她的哭声,看着她的肩膀急剧地抽耸着,卞梦龙想起了徐州的唐代妓女关盼盼。这个小凤姐,给妓院以盼盼之名。当年张尚书死后,关盼盼还落下个燕子楼。而冀金鼎这么一走,小凤姐抵押出盼盼苑后,将是一文不名了。更没有哪位傻蛋诗人会为她赋诗,因为她终究会被闷憋到这一步的,其中的机窍何在,她即便心里明白也无以向人启齿。想到此,他笑了,为自己的心智笑了。
人力车在秦淮河畔跑。车上坐着卞梦龙。他两膝间夹一包,包上用毛笔写着“海参”二字。
“车夫,”他问道,“这个地方哪里最红火?”
车夫边揩汗边说:“往前看,那里有两块匾,一前一后挨着。妓院跟赌场搭着肩膀,嫖客跟赌客来回串,这种地方生意没法不旺。”
“噢?这我得下去看看。”卞梦龙说。
车夫停了,他放下包,走过去。
盼盼苑门口,小黛玉笑盈盈地迎上来。
聚友会馆门口,吉顺诚惶诚恐地迎上前。
“都迎我进去,又都是香巢,我真不知该进哪家了。”他得意地说着,又扭头看看。车夫仍在街旁等着他。
“先生,结账吧。”车夫朝他喊。
“用不着结了。”他过去说,“没看到车上那包海参吗?拉走顶账吧。”
车夫摇摇头,“再不干这傻事了。上次好像也是你,唬得我拉了就跑,以为真是什么珍稀土特产,结果回家打开一看,全是干树枝子。”
“今非昔比,上次承你告我这地方最来钱。后来,我没动本钱,这个赌场和妓院就归我所有了。我把这包海参扔到车上,不明着说,是诚心谢你的。”
车夫乐了,鞠了个躬,拉着车就跑。跑到个巷子里,他从车上取下包,美滋滋地撕开一看,愣住了。
包里仍是干树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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