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脚走在泥泞中。沿河街到这里中断了,河面宽阔起来。他们已闻到了江水的气息,听到了远处的江涛声。
他们走过一条破船。吉顺停下,向前指了指,不远处的江边有一座孤独的小房。窗户透出幽暗的灯光。风吹过来一声狂喊,其声沮丧,抑郁深沉,犹如孤苦的呻吟。
吉顺推开门,卞梦龙一低头进了屋。只见两张冷漠无情、苍白忧郁的面孔在黑暗中忽隐忽现。他只感到有一只蜘蛛爬过脊梁,浑身打了个寒噤,耳朵嗡嗡作响。
由于破败,屋内显得更加杂乱不堪,微微发红的烛光在咝咝叫着的江风中,带有几分狰狞地摇晃着。
冀金鼎呈大字形被绑在一张破床板上,浓眉下那双眼睛像是蒙上一层白翳,混浊无神,直瞪瞪地望着前方,如同一只被严寒困在荒野里的乌鸦。
卞梦龙满身是雨水,磕磕绊绊地走入,床前的两个人走开,他拿起桌上的蜡烛,来到床前。
冀金鼎一身新装,胸前还别着一朵大红花,花下是一个写着“新郎”字样的红绸条。看到卞梦龙过来,他使劲挣了挣,低沉沉地问道:“这是你让人干的?”
卞梦龙一言不发,弯腰拿起“新郎”字样的红绸条看了看,淡然一笑。
冀金鼎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对于他来说,这个答复既在猜测之内,又在意料之外。
按说新郎得被簇拥到新娘那里去。天将擦黑时,他在聚友会馆穿上了崭新的深蓝长绸袍,戴上了红绸子扎成的花,正对着墙角上挂着的那面肮脏的小方镜拢头发时,猛地感到一个硬物狠狠地砸到头上。他听到了自己的一声惨叫,整个世界都扭歪了,都倾斜了,都黑暗了,只有一片片金星乱闪,接着一切都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片黑暗、疼痛、炽热。他感到嘴里发酸发苦,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一阵眩晕,他又闭上了眼睛。后来他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和脚,把他抬起来。在那漫长模糊的梦境中,他看到了几张陌生而遥远的面孔,产生了一种清醒的无限宁静之感。他感到自己是被扔到一辆平板车上,被蒙上一层被子,晃晃荡荡地走了很久很久进了一个房间,又被什么捆绑起来。他浑身发冷,没有疼痛,昏昏沉沉间听到了嗡嗡的说话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手脚俱被捆住,眼前的两个人俱是过去吉顺手下的打手。是吉顺报复?这是他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大像吉顺伤他,他还没有那份狗胆。是卞先生干的?他又何苦伤及手足呢?而一见到卞梦龙进来,他心里刷地凉了。
“为什么要这么干?”冀金鼎极力挣扎。
卞梦龙已体会到人生最大的乐趣是在事情已见分晓时,把自己的心计向业已无力反抗的受害者和盘托出。一经享受到这种乐趣,他会兴奋得难以自抑。他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来,背对着他,注视着烛光缓慢地说道:“从哪里说起呢?我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有一个车夫对我说,那个妓院和赌局挨着的地方生意旺着呢。所以我就盯上这个地方了。”
冀金鼎尽力抬起脖子,“赌局你已经拿到手了。别忘了,是我帮你搞到手的。”
“忘不了。所以再请你帮我把妓院也搞到手。所不同的是,夺赌局时用的是你的赌技,而夺妓院时所要借用的是你的小命。得力干员嘛,你的小命用好了最得力!”
“你要干掉我?!”
“对。把你沉尸江底,再对外说你是携赌局的巨款外逃的。这么一来,妓院就得抵押给我。这主意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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