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评估报告,寻聿明立刻去了重症监护室。
秦雪岩还没醒过来,ICU外的长廊里挤满了探视的人。庄奕站在墙边,稍稍低着头,正和身旁一个穿铁灰色衬衫的男人说话。
寻聿明原本是带着一腔愤懑来兴师问罪的,见这人山人海的架势,不想被围在里面,只好走到隔离门外给他发短信。
他掏出手机,打开联系人,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上次给他发短信还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没想到再联系已经过了八年。
八年前如果有人跟他说,八年后他连给庄奕发条信息都找不到号码,他一定会觉得荒唐。而在这八年之中,他拒绝联系庄奕,以至于连这份感慨也推迟了八年,直到今天才被他从内心深处翻出。
他叹口气,原本满腹的委屈和愤怒,忽然间散了大半。找出陈院长之前给的那张名片,反面有庄奕的号码,寻聿明给他发了条短信。
-有点事找你,我在ICU门口。寻聿明。
半分钟后,庄奕回复他。
-我现在没时间,有急事吗?
寻聿明又向里看了一眼,那群人正凑在一起说话,庄奕怀里抱着一个卷头发、大眼睛的小姑娘,脸上笑容很是温柔。
他家的亲戚多,寻聿明早有耳闻。从前上大学的时候,遗传学老师让他们做家庭成员谱系图,寻聿明的家庭树上只有寒酸的两片叶子,而庄奕的整整一张A2纸都画不开。
他曾祖父母是最早去英国的一批留学生成员,国内国外都有亲属。祖父母婚后生了七个儿子,五个女儿。这十二个姑姑伯伯各自成家,平均每个人都有两个孩子,再算上领养的,手脚并用都数不过来。
庄奕的堂哥堂姐和堂弟堂妹们加起来就不下二十五个,更别提他外公家里也有两个舅舅一个姨妈,他父母还给他生了一个亲姐姐……
有时候这些人凑在一起,连他自己都犯嘀咕。逢年过节看见不常来往的亲戚,叫错称呼是常事。
寻聿明从未体验过他们那种大家庭的氛围,他是跟着外公长大的,家里亲戚少之又少,即便有也不会和他们祖孙来往。
外公是个很孤独的人,年轻时遭小人排挤受过迫害,闹得妻离子散,精神几近崩溃。经此一事,本就沉默寡言的外公变得愈发孤僻,连带着小小明也学得他三分古板。
寻聿明高二那年才第一次见到亲妈,到现在也不知道亲爸什么模样,他的生活里很少出现朋友,只有外公和庄奕。
八年前,连庄奕也没有了。
他走到玻璃门前,与长廊里的热闹仅一步之遥,中间却像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明天再说吧。”
庄奕收到信息,本想问问他什么事,无奈怀里的小侄女闹腾,便没顾得上理会。
寻聿明踱到窗边,见医院门口熙熙攘攘,不多时,一群人簇拥着庄奕走了出去。空旷的长廊里,穿堂风不时吹过,感觉今年秋天来得更早了,八月里竟已觉得冷。
临走前他又去病房外转了一圈,走廊里烟消云散,只剩下庄奕请的两个女护工还坐在躺椅上聊八卦。
寻聿明看看时间,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四个半小时,情况好的话,说不定今晚秦雪岩就能醒过来,若是情况不好……
他愣神的功夫,岑寂先拿着病理报告过来了。寻聿明一面看,一面听他说:“EMA阳性,S-100阴性,瘤子是良性的没错儿。”
“但是已经四个多小时了,病人一点儿苏醒的迹象都没有。”他半是和岑寂说话,半是自言自语。
“哎,您着什么急呀。”岑寂站成一个“大”字,一手撑着墙,一手叉着腰说:“三五天才醒的不也有的是么?”
寻聿明眉心微蹙,摇头道:“这个病人比较年轻,身体素质不错,而且她的肿瘤小,位置不算深,手术也很成功。按理说,她应该很快能醒过来才对。”
手术都有风险,他只怕这一次风险降临在秦雪岩身上。
“个人体质不一样嘛。”岑寂倒是挺乐观。“您先别担心了,说不定明天早晨就醒了。”
寻聿明把病理报告还给他,边走边说:“你晚上值夜班,帮我多盯着点儿这边的情况,一定要每隔一个小时记录一次脉搏和血压,记着多观察瞳孔变化,有事儿立刻通知我。别管多晚,都要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师父。”岑寂连声说:“您赶紧回去睡觉吧,都快七点了。”
寻聿明心烦意乱,也没追究他这句天桥耍把式似的称呼,收拾好东西回了家。
第二天他休息,昨晚惦记着秦雪岩,又想着心理评估的事,一夜翻来覆去到凌晨才堪堪睡着。醒来后还是没有好消息,寻聿明看看时间,才下午两点半,便带着评估结果去了庄奕家。
从出租车上下来,他按了两下电铃,一个艳光四射的女人出来应门。她穿一件猩红连衣裙,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幸亏寻聿明戴着眼镜,否则还以为是根着火的辣椒朝他烧过来。
“你好。”她穿过花丛,问道,“你找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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