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缓细细品味长桑君之言,又问道:“夫子以为,墨家十义之中,最打动夫子的是什么呢?”
长桑君抖了抖眉毛,并未思索,直接回道:“非命。”
“若有天命,定人生死疾病,行医何用?若有天命,定天下战和,治政何用?”
秦缓也点头道:“夫子所言极是。行医者,必非命。”
长桑君闻言欣喜,再次仰望天空,想到墨家这一次名动天下,必能吸引天下有利天下、弭兵九州之心的士人云集,便忍不住再与弟子多说了几句。
“空中有日月,又有星辰三万。星辰中有明弱晦亮之分。缓,人们眼中,是日月更为重要?还是那些晦暗的星辰更容易被引起人们的重视呢?”
秦缓知道这是夫子要与自己讲诉道理,郑重地回答了这个看似根本没有意义的问题。
“日月。”
长桑君笑道:“是这样的道理啊。你日后若想行医而救天下,我送你四个字。”
秦缓急忙取出炭笔,俯首道:“谨尊夫子教诲。”
长桑君目视弟子,亦缓缓说道:“随俗为变。方能在一方为日月,而非晦暗之星。这样才能名动天下,让更多需要救济的人找到你。”
“日后,你若单独行医,且记。在三晋与楚为妇科,三晋妇人好蚕桑而位高、楚有女巫亦掌乡野,此二地最容易以妇科成名;若于周,则为五官耳鼻,其地周礼最重,敬老而爱老,老人多耳不聪目不明,此地最易以耳鼻科成名;若入秦蜀,则为儿科,其地勇于私斗不愿分家,子嗣越多私斗越有利,故而最易以儿科成名。”
“欲救天下,先闻达于天下。”
“你虽年轻,尽得我所学,于医一学,我若一死你自可为日月。随俗而变,正是我教你快一些闻达天下的办法。”
“墨家众人如今终于知晓欲救天下先闻达于天下的道理,这才是我这一次过齐鲁而之沛的原因。救人与救世的道理,总是相通的。你可记下了?”
秦缓连连点头,说道:“弟子记下了,这道理也能够清楚了。正如墨家所言,世间道理,要先知天志本源,那样即便不知道的事也能从本源推论出来。”
“夫子既然讲清楚了随俗为变以成名的道理,即便只说了周楚蜀晋,那么弟子将来也自然会弄清楚齐鲁宋郑的俗是什么。”
“其实弟子这一次也期待前往沛地。一则是墨家却有救世之心,我心向往;二则墨家名适者,或许真的通晓天志,我也想知道一些疾病的本源是什么。”
简单的两个原因说出,竟似超脱了年龄与师徒的界限,让长桑君生出几分忘年知己的感慨,心道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呢?
七八日后,师徒二人行至方与邑。
澎湃的泗水在这里打了一个弯折,与菏泽涌来的菏水交汇后,向南奔流。
自此向南,过胡陵,便是沛邑,也就是师徒二人的目的地。
方与距离沛邑已经不算太远,这里又是齐鲁郑卫等国沿河而言前往沛邑的必经之路。
从沛邑而来运送铁器、原瓷、烈酒等商品的商人在此交汇,或往西而至陶邑,或往东而抵曲阜。
长桑君与秦缓只在城内休息了一夜,就能感觉到这里距离沛邑已经很近了。
不是听闻别人总是谈及沛邑,而是因为这里的食物、习惯等等,已经有些与那些传闻中的沛邑相似。
城外,甚至也已经有了在三四月间已经开始抽穗的宿麦,而且还能看到河边有一处耸立的磨坊,这正是满满的传闻中沛邑的味道。
两人从临淄来,临淄又是大城,墨者早在那里活动,齐人弟子也多,一些新奇事物都很快传播到那里,方与的新奇事物倒是没有引起二人的好奇。
及至出了方与邑继续沿河南下,便能感觉到沛邑如同一块磁石,将中原那些有利天下之心、那些听闻了墨家这几年宣传的年轻人,不断地吸引过去。
有成群结队而行的,带头的或是墨者,他们是接受了墨者的资助和认可,离开家乡前往沛邑追寻梦想的。
也有三五成群的,他们大多是家中尚有余财,听了不少墨家的传闻,于是想要前往沛邑游学的。
或有马车牛车,或是徒步而行,因为有着同样的目的,有着同样的梦想,操着各种语言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很快成为了朋友。
没有什么比有着共同理想更容易成为朋友的人了。
长桑君感慨万千,也明白墨家这一次忽然做出这样的大动作,并非是一蹴而就,而是提前准备了许久。
从那些新奇的事物开始,墨家就已经将触角深入到中原的巨城大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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