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语和白承之见状,便带头坐了下来。学子里几乎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见此情形不免被感染,纷纷席地而坐,颇有圣贤杏坛讲学遗风。两排杏树之下,几乎每个学子身旁都有一个大大的书箱,里面装着各式典籍书册。两位夫子让大家随意取书,随便翻开一页,选择一段为大家讲解分享。天字甲班的一个学子开了头,翻到的是自己颇为熟悉的《孟子》,便分析了这段的意思,还附加了自己的见解,听得众人点头称赞。第三个学子翻到了一本《青囊书》,在看到书名的那一刻有些发愣。别说这本书没看到过,就是书名也未曾听到过。他随意翻看一页,念道,“天尊地卑,阳奇阴偶。一六共宗,二七同道,三八为月……”他越念越糊涂,压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这名学子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难为情。前面几个同窗都说得很好,自己偏就运气不成,抽到了这本生疏的书。学子看着宁白二人,低头道,“夫子,这本书学生……未曾读过。”
要是换做往日,一旁地字甲班的学子一定会嘲笑戏弄一番。可眼下大家也都在思索刚刚那名学子念出来的那句话,回想自己是否看过。一时也无人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白承之和叶宁语始终面带微笑,叶宁语看向白承之,“《青囊书》我倒是有所耳闻,传闻是华佗所著。古语有云,独阳不生,孤阴不长。这‘天尊地卑,阳奇阴偶’一句想必是说万物生长的道理。”
白承之闻言,认同地点头。“宁夫子说的是。”
随即,又看向拿着书的学子,“你翻到的那页书角想必有所缺失,你看看是不是。”
那学子低头一看,确实看到书页左下方缺了一角,十分诧异。“夫子是如何知道的?”
白承之打了打宽袖袍,不疾不徐道,“你刚刚说‘二七同道,三八为月’,非也,实则是‘二七同道,三八为朋’。你翻到的是《青囊经》上卷,整段内容为‘天尊地卑,阳奇阴偶。一六共宗,二七同道,三八为朋,四九为友,五十同途,辟阖奇偶,兆生成,流行终始……是故阳本阴,阴育阳,天依形,地附气,此之谓化始。”
白承之一连背了大段书上的内容,又将释义一一解析。学子们听得一脸认真,目光炯炯地望着白承之。一边为夫子的腹中才华感慨不已,一边又对自己见识短浅心生愧疚。“夫子腹内藏书万卷,让学生望尘莫及。”
手里拿着《青囊经》的学子起身行礼,满脸都是诚恳和钦佩。白承之摆手,示意他坐下。“《青囊经》本是医书,你等未曾看过实属常理,不可妄自菲薄。”
一连都是天字甲班的学子,叶宁语不免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已有几个地字甲班的人跃跃欲试。“咦?咱们藏书阁竟然还有这本书?”
一个地字甲班的学子惊道。其他人闻言,纷纷看过来,看到书名后不免也是一样的表情。“你拿到了《平生六记》!那下一个人就是你了。”
有人提议。学子们平日里看惯了四书五经,孟子春秋,像是《平生六记》这种书,讲的不过是男女闺中相处,情爱之乐,平日里不管是国子监的夫子,还是家里的父亲,都是不许他们看的。如今忽然见到这一本闲书,都雀跃不已。可他们又担心两位夫子不允许他们在这里品读这样的书,皆用祈求的眼神看过去。叶宁语怎能不知他们的心思,笑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闲书之说,情爱之事皆人之本心,此书可读。白夫子以为如何?”
白承之几乎不假思索道,“宁夫子说得对。”
众学子有些诧异,因为他们在白夫子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谄媚。他们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众学子纷纷催促地字甲班的那名学子随意翻开一页,那名学子不负众望,翻开了一页便念了起来,“人世间钱财可得,功名可得,唯知己难得。吾别妻三月,如十年之隔。相见之日,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魂恍恍然化烟成雾……”学子们都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如今听见这话,不仅是读书的那人,就连其他人也都听得耳根泛红。众人心中纷纷思绪万千,终于有人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疑惑。“世人都说唯情最是难得,就像书中所言,‘别妻三月,如十年之隔’,可我见到的却不是这般。男子不管几日不归家,女子都不会过问。反而男子一步踏错,女子便喋喋不休,费尽口舌,而男子则惶惶不敢发一言,我所见的这位男子实乃天下第一可怜之人。”
众人一听,便哈哈大笑。“当今还有这等惧内之人?”
“你说的该不会是你父亲吧?哈哈哈哈……”大家不免一阵打趣。“没有,你不可乱说!”
那名学子被人说中,顿时脸颊通红。也有人认真思虑刚刚那名学子的话,举了一个反例。“我表哥与表嫂便是从小青梅竹马,成婚五载,日日问候,时时软语温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是常有。表哥对表嫂的关切,在我们这些兄弟姊妹面前毫不避讳。在我看来,这《平生六记》之说,当真可信。这情爱之事,也着实令人心生向往。”
那名地字甲班的学子言辞灼灼,大方表明态度,毫不避讳自己对世间情爱的追求和向往,倒让天字甲班一些低头红脸的学子心中赞叹不已。有人开头,便引来一群人对这个话题的讨论。“我已有婚约,不过与那未婚的妻子只见过两面,每次见她,心中便甚是欢喜。好在我一年后便成婚娶妻,到时候再给各位同窗说说这情爱之事。我以为,《诗》有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这古今情爱第一句了。”
“我倒觉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是千古第一句。”
“诸位莫不是忘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倒是更喜欢李义山的‘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说起这些诗词,众人免不得一阵吵吵嚷嚷,兴致也越发浓了。争到最后,谁也没能定下哪句才是千古情爱第一句,便纷纷看向了宁白二人。白承之看着叶宁语,想等她先说。叶宁语看重众人,始终保持微笑之态。骤然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也不推辞扭捏,“每个人心里感知不一,自然选择不一。你们说的都是好诗句,不过我们或许无法体会写下这些诗的前辈先贤当时的心情。在我看来,若是有情,一粥一饭也是最为欣喜之事,平日里的家常闲话也是至情之言。情之一字,超越生死,无法具象,亦无参照可寻。等你们日后有了心仪之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大家听着叶宁语的话,有人赞叹点头,有人望着头顶的杏叶苦苦思索,也有人听得痴迷,满眼向往。“宁夫子说得这般深刻,莫非也是有了心上人?”
一个学子满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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