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任侍郎已进去太久了,事能成么?”
门外,一个栗色卷发,有一双天青色眼睛的年轻粟特人有些不安地提醒史伯刀。
他叫史禄山,禄山是常见的粟特人名,意为光明。
史禄山是史伯刀姐姐的儿子。
也是史伯刀的儿子。
按照粟特人信奉的火袄教教义,强调血统的纯正,所以史伯刀娶了自己的亲姐姐。
这不算什么,在没有姊妹时,他们还会被逼无奈,迎娶女儿。
但在西域和河西行走时,史伯刀绝口不提此事,因为据他所知,汉人的礼仪中,对这种娶姐行径深恶痛绝。
面对儿子焦虑的询问,史伯刀却训斥了他:“商队中没有父亲,只有萨宝!还有,你刚出生时,我便让你口含蜂蜜,可不是为了让你摆出一张苦脸。”
“笑,不论何时,何种境遇,哪怕是强盗抢劫刀子架在脖上,还是贵人蛮不讲道理将吾等拒之门外,都要保持微笑。”
史禄山不敢再言,勉强露出了一丝笑,与父亲一起在门外垂手静静等候佳音。
“萨宝”是对商队领袖的称呼,一位精明的萨宝,在粟特人的邦国里地位很高。粟特人善贾,一旦生了儿子,一定要以蜜食口中,以胶置手内。
这寓意着他长大后,小嘴如同抹了蜜,说出的话让客人欢喜。而用手持钱,如同以胶粘物,只要是到了手里的钱,哪怕分铢之利,也休想再还回去!
而男孩长到五岁,只要有条件,都会让其学习从右向左横写的粟特文,知晓数字,到二十岁时,就撵出去参加商队。
这是儿子第一次加入商队,史伯刀要教给他的知识还很多。
想到这,他瞥了一眼儿子,发现他虽然脸上笑着,但嘴里却在低声祈祷,手里紧紧攥着了一个木雕:一个抱着胡琴的男子骑在骆驼上,那是旅行者之神。
粟特人崇拜的神很多,有娜娜女神,有角牛形的胜利天神,但他们最伟大的胡天神,只有一个,那就是智慧之主,阿胡拉·马兹达。
粟特人的故乡叫索格底亚那(乌兹别克斯坦),它是阿胡拉·马兹达创造的第二大乐土,河中之地。
妫水(阿姆河)和药杀水(锡尔河),两条河流贯穿这片土地,炎热的西方沙漠炙烤着大地,焦黑的碎石土映衬着高原冰峰,但也有肥沃的土地和富饶的平原,盛产葡萄,青金石和玛瑙。
而他们的城市,叫做苏薤(撒马尔罕),是五个粟特人城市中最富裕的,她是连接世界的通道,让东西方互通有无。
粟特人勤勉精明,但他们只是松散的小城邦,周围是强大的游牧战士,而来自远方的帝国,也一次次对这片土地发动战争。
强大的波斯帝国在索格底亚那建立最远的东方行省,修筑城市和道路。
后来,野蛮的希腊人也高举长枪,踩着沉重的步伐到来,他们在索格底亚那遭到了剧烈反抗,但还是征服了撒马尔罕,在河中建立了几座以“亚历山大”命名的城市。
历史不断重演,条支(塞琉古)、大夏(巴克特里亚),然后是游牧的塞人和大月氏。
在月氏人向更温暖的南方迁移后,来自药杀水以北的康居乘虚而入,占据了索格底亚那,将粟特城邦纳为属国。
一方唱罢,另一方登场,每一次战争都有杀戮,每一次争夺都有幸存者——粟特人就是幸存者。
他们从不参与其他邦族对外来者的抗争,只积极为每一批新来的统治者献上来自远方的丝绸宝物。以证明,若给予粟特人稍微宽松的自治权,商队的萨宝们会回馈更多的财富。
四百年来,粟特人始终讲着自己的语言,用自己的文字。但他们也接受了波斯的火袄教,学习希腊人的造像艺术,为每个神明都创造了雕像化身,改变衣着发型以让月氏、康居的游牧君王看得顺眼。
在史伯刀看来,相比于故乡经历的一场场战争与动乱,这次在东方帝国门前遇到的小阻碍,根本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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