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三桥觉得自己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寻逸的心思了,其实与说是不懂,倒不如说是不想懂更不愿懂。
邱三桥整个晚上都心烦意乱的,寻逸那些不像暗示的暗示像猫爪子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心上抓上一道。他不敢去想,那孩子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是老师,是朋友,还是父亲,抑或别的什么……
回到家后,邱三桥简单地给孟德斯鸠洗了个澡。因为满脑子都是寻逸的事,他用吹风机给自家猫吹毛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的。不专心的结果就是他不小心把孟德斯鸠给弄疼了,那小东西突然伸出爪子照着自己主人的手臂就是一下。
邱三桥望着胳膊上的血檩子,微微皱眉:“孟德斯鸠,今晚你也闹脾气。”
临近睡觉的时候,邱三桥收到了寻逸发来的信息【老师,我把康德那部分内容看完了,我认为他的‘绝对主义的道德推理’不无道理。】
邱三桥没有马上回复,而是有些烦躁地把边沁和贝卡利亚都赶下了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个小时才有了睡意。半梦半醒之际,他迷迷糊糊地想,边沁,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站在你的立场上,一直站在结果主义道德推理的立场上,我该如何去说服一个持着康德观点的人?
第77章
第二天早上,邱三桥来到学院,刚掏出钥匙准备开办公室门的时候,门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手机在桌子上震动的声响。他知道寻逸那孩子在里面,便抿抿唇,又把钥匙放回了裤兜。他提着公文包在走廊里来回踱着步子,迟迟不肯进办公室。
邱三桥有些后悔把寻逸的位子安排在自己对面,还把办公室的钥匙给了对方。
邱三桥正在发愁怎么跟自己的学生相处的时候,隔壁研究室的门突然从里面开了一个缝,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探出了头。
“邱老师,刚才戴老师的学生过来了。”夏江玲朝自己的老师眨眨眼,“戴老师说院里刚出了一项规定,让您务必在上午十点之前去236一趟。”
邱三桥如释重负地往戴长剑的办公室赶,走到门口一推门,发现自己的老恩师正在里面看报。他温和一笑,朝对方打了个招呼:“老师。”
“小邱,你来了。”戴长剑指了指办公室里会客用的沙发,“你先坐下,等等他们。”
几分钟后谢振云、王来生和龚鸣先后走了进来。
等人都到齐了,戴长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院里面下来通知了,副教授以上职称的教研人员不得在校外兼职律师,诸位以后注意一下。”
王来生没在外面做过兼职,仍感慨了句:“咳咳,学院管得越来越严了,都把,咳咳,把手伸到老师们的副业上了。”
邱三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之前他每月的绝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律师费,学院突然出台的这个政策让少了赚钱的渠道。不过他拿着院里发的工资也不是生活不下去,毕竟学校给他分了房子,前几年他还在二环里买了一套二手房,不用为燕京飞涨的房租头疼。
龚鸣的反应比邱三桥大多了,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怒火中烧的他一定会在原地跳上三跳。他冷哼一声,用鼻子出了口气:“真不知道上边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觉得我是穷疯了才跑到外面兼职律师?还不是为了多积攒点最案例。我在课堂上讲的很多案例都是我在实务过程中经手的案子,不仅我讲课的时候得心应手,学生们接受得也快。”
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吭声,更没有一个人相信龚鸣说的话。
龚鸣愤愤地讲了下去:“再者说,诸位也知道,法学是一门实践性和应用性极强的学科,如果不让法学教师兼职律师,就等同于否定实践在法学中的意义。禁止老师外出兼职,钱江麟真是老糊涂了,他就是这么让法大给全国其他法律院校做表率的吗,这不是明摆着让别人看笑话吗!”他说完往径自前走了一步,身上的烟味儿搞得邱三桥的鼻子又痒了起来。
“钱院长很可能是考虑到师生关系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邱三桥比在场的其他人都要清楚龚鸣发脾气的真正原因,但不点破,而是就事论事地回了一句。谁知他一针见血的回答却换来了对方又一声冷哼。他无心计较这些事,于是闭上了嘴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现在师生关系是比较敏感,咳咳,咱们又是法律类院校,自然更加,咳咳,严格一些,钱院长这么做也不无道理。”王来生说。
龚鸣一听,火又上来了:“师生关系?王老师你也糊涂了?你觉得院长会为了学生的利益牺牲老师的利益吗?学生算个屁!”
戴长剑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窗外:“小邱说的是那么个意思。龚老师,你教的学生毕业后绝大多数都进了法检机关,你觉得这种师生关系不会影响到司法的公正吗?之前我也在外面兼职,退休前一年在海淀人民法院为一起刑事案件的被告做辩护,我发现庭上的法官和检察官都是我带过的硕士和博士,那两个检察官见了我以后都唯唯诺诺的,问的问题也丢三落四的,我明显感觉到他们对我的辩护词有倾向性。”
“我们跟您可不一样——”龚鸣反驳。
谢振云叹了口气,打断龚鸣的话:“龚老师,算了,规定已经下来了,你在这里抱怨又有什么用,咱们还是做好本职工作。”
龚鸣心里仍有不甘,但碍于戴长剑说了那么多,只好在面儿上服了个软,然后眯了眯眼睛问:“戴老,您找我们几个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事吧?”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戴长剑身上。
不过戴老先生并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他保持着背对着大家的姿势,缓缓地说:“你们还记得‘那几个人’吗?”
此言一出,除了邱三桥,剩下几个老师都皱起了眉。
戴长剑指的是什么人,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戴老,您的意思是……”王来生本想打破僵局,不料嗓子突然痒起来,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
邱三桥见状,接了杯温水递了过去。
王来生感激地看了自己同事一眼:“谢谢,来之前,咳咳,我刚吃过药。”
戴长剑终于把身子转了过来,他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一边儿摸着下巴一边儿说:“前几天我试着找了找‘那几个人’,发现他们的信息从十五年前就断了,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有些怀疑他们已经逃到国外去了。”
“戴老,照您这么说,‘那几个人’很可能已经改名换姓了。就算是这样,您也用不着担心,寻逸那小子根本不可能调查到‘那几个人’的头上。”龚鸣不以为意,“但凡邱老师多上点心,不出个两三年寻逸就会放弃——”
戴长剑咳了一声,开口把龚鸣的声音压了下去:“还是要提防着,别小看了寻逸。小石头也是石头。咱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能被一块小石头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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