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亦风跨出家门,让禁军把自己带走的时候,符雅也匆匆离开了坤宁宫。她心里不平安。再怎么祈祷,依然不平安。她给程亦风写的那封信,会不会害了他呢?她的确仰慕他坦坦荡荡的君子之风,但是怎忍心推他走上崎岖的险路?她本是为着自己的罪孽在惩罚自己,为何要把这罪与罚强加到程亦风的身上呢?也许,他完全应该听从公孙天成的安排……
越想心越乱,越想越坐立难安。终于,她拿起元酆帝赐给她的随时都可以出宫的令牌,让太监给她备了一辆小车,直奔程亦风的府邸。在途中,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凉城不是还在戒严之中吗?怎么街上人头攒动,仿佛有庙会一般?忙向那太监打听,回答说:“小姐有所不知,奴才听说,是之前太子殿下出宫去,亲临凉城府审理假官票一案,百姓都想瞻仰,太子殿下就索性取消了戒严令,让老百姓都去听审呢!”
原来如此!符雅想,那可得快些!因吩咐太监打马疾驰,一路不停,奔到了程亦风的府邸。只是到那里的时候,只见到程家的老门子,慌慌张张地出门去。她唤住了,想问话,但老门子却道:“小姐见谅,老奴家里有点儿急事。小姐若是找程大人,他已经上凉城府衙门去了。”说完,忙不迭地跑开了。
符雅的心不由一沉,急忙吩咐太监赶车带自己往凉城府衙来。可是,到了近前一看,哪儿还能靠近——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早就把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圈的人根本别想挤进去。她焦急地踮脚张望,但是除了人海依旧是人海。
听到旁边有几个人在议论。一个道:“今天真是开了眼,唱大戏也没有这么精彩——嘿,先说是民兵英雄陈国夫人贪赃枉法杀人灭口,跟着就抓了程大人的幕僚,那个公孙什么的——这老儿倒什么都认了。现在程大人忽然又跑出来说什么都是他自己做的。当真光怪陆离!”
另一个道:“你慢点儿说,咱们兄弟几个才刚刚来,你说详细点儿,要不然咱们一头雾水!”
先前那个就道:“我都说了好多遍,口水都说干了——其实就是假官票案里那个偷印版的西瑶人张至美和他老婆被人杀了,有人亲眼看见是陈国夫人崔女侠下的手。禁军和守备军就跑去民兵营抓捕崔女侠。不想,崔女侠没见到,却撞上了程大人的门客那个公孙某某。兵士们见他形迹可疑,所以拿住他问话,从他身上搜出一封他写给杀鹿帮的信,里面大意是说,他一时疏忽,帮助张至美进入户部,如今惹来众多麻烦,眼看就要难以脱身,只得让崔女侠杀张至美灭口。并且让崔女侠逃往鹿鸣山。而他自己,因担心纸终究包不住火,可能不久也要去投奔杀鹿帮……众兵士当即将他扭送凉城府。”
“竟然有这种事?”后来的几个人都惊讶道,“程大人管束下人不严,可脱不了干系。”
“若是管束下属不严,倒也算了。”先来的人道,“可是方才程大人来了,竟然和太子殿下说,他疏忽大意,身边的亲随原来是个樾国细作。整个假官票案,都是樾国人搞出来的,和西瑶奸商狗屁关系也没有——你们说这还了得?他身为兵部尚书,身边养个樾国细作?太子气得鼻子都歪啦!”
后来的那几个人对互相望了望,其中一人道:“嗐,都说是西瑶奸商,怎么会忽然变成樾国细作了?这也太离奇了吧?程大人爱惜幕僚,要为他脱罪,也不能编这种荒唐的理由啊!怎见得就是樾国细作了呢?”
先头那个道:“我也是这么想。好好儿的,怎么就冒出樾国细作来了?要是樾国细作在咱们天朝境内来去自如还住进了兵部尚书的家里,那还了得?可是,怪就怪在,这如果是假的,这么大的罪,程大人为什么要认呢?”
后来的那几个人又互相望了一眼,还是其中一个人发问道:“先不说这个,程大人说自己养了个樾国细作,然后又怎样?”
先头那人道:“他当然是请求太子殿下将他法办,并不要殃及无辜。可那当儿,被通缉的崔女侠忽然又出现了。她说,程大人讲的都是实话。但她却不是来自首的。她说是康亲王和之前疾风堂的那个袁哲霖联手冤枉她,禁军、守备军,全都被康王府买通了,处心积虑要害程大人呢!”
“喝!还有这种事?”后来的那几个人道,“康王爷是三朝元老,他家里全都是封疆大吏,听说他外孙女儿霏雪郡主还是未来的太子妃呢。他陷害程大人做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先头那人道,“总之太子听了,火冒三丈,立刻叫人把康王爷请了来。康王爷当然也生气得很,说这纯属无稽之谈。反而在里面指责程大人在朝中拉帮结派,指示下属打击异己。我看着纯粹是扯淡!”
“这倒也难说。”后来的有一个人道,“程大人自从落雁谷之后,扶摇直上,本来在兵部里,有主战主和之争,他不过是夹在中间受气的。可是后来,他不是把主战主和两派都收服了吗?兵部还有谁不听他的?接着,恩科之中,他又多添了不少门生。听说之前有个风雷社,里面的士子都唯他马首是瞻,这中间有好几个都是新法的骨干呢!程大人不见得是结党营私,但他受人拥戴,连异己都吸引过来,这可是大家有目共睹!要不然,他怎么会身兼两部尚书,两殿大学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这……也有些道理……”周围的人纷纷赞同。符雅却觉得有些奇怪——她头一次听说程亦风的身边有个樾国细作,不知其真伪,只是为他担心,并未太留意旁边的谈话。此时听到这人对朝廷中的事侃侃而谈,不像是普通的市井小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只见那边个一群人都是穿着短打的青年,应该是普通的贩夫走卒,怎会有如此言论呢?她便缓步走上前去,想再多听点儿究竟。
而这个时候,那边的一个短打青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瞥了她一眼,一愣,跟着撒腿就跑。
“小莫!”她认了出来——这就是程亦风身边的细作!“你别跑!”她赶紧追上去。只是,围观的人众多,推推搡搡,她又是个深居简出的官宦小姐,哪儿比得上训练有素的樾国细作。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去。已经不见了那几个短打青年的踪影。
“啊哟,我的好小姐!”陪她来的太监心疼地上来替她掸着衣服上的灰,“您见到什么人了?让奴才去追!这里人多杂乱,磕了碰了,奴才可怎么交代——啊呀,小姐,您看那边——”
符雅只是着急要抓小莫,哪儿有心思听太监唠叨,敷衍地顺他所指看了一眼,却不由吃了一惊。只见那边旌旗飞舞,如同彩云一般,再细看,有伞,有扇,有幡,有幢,又有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等——这可不就是皇帝大驾仪仗么!正讶然不已的时候,已经听到有人吆喝:“皇上驾到,官民人等,一律跪迎!”
虽然今日来听审的百姓们已经见到了各种离奇之事,但是十几年来都在皇宫修道炼丹的皇上还是头一次见到。大家都慌了神,稀里哗啦地伏地磕头。由外圈向里圈,衙门外的人就好像被风吹到的麦子一样,一层接一层地矮下去,一直到了衙门里面——震惊的官员们连同竣熙,都离位行礼。
元酆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平身,自己便大步走到了竣熙的面前,道:“太子,你让开,这案子由朕亲自审理。”
竣熙怔怔的,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父亲在开玩笑。然而元酆帝已将他从位子上推开,自己坐下了,道:“你不是和程亦风打赌,如果他和假官票案无关,你就重新担任监国一职吗?如今他在假官票案中犯下疏忽之罪,你自然也就不必出来监国了,回东宫读书去吧。这案子朕来审——从今天起,朕要恢复早朝,大小官员一律不再去东宫议事,凡有事启奏,若早朝上说不清的,就到乾清宫排队递牌子,朕一个一个见你们。”
在场的大小官员听到元酆帝这话,几乎全都吃惊得下巴掉到了胸口上,一个个直愣愣地盯着这个十几年都不曾早朝的皇帝。
“怎么?”元酆帝挑了挑眉毛,“朕要处理政务,很奇怪吗?朕修道炼丹的时候,你们不是时常劝朕不可荒废国务吗?为什么朕要恢复早朝和乾清宫的议事,你们却好像听到什么天书一般?康王爷,你是长辈,你知道朕的父王和皇兄在位的时候是如何治国的,朕如今要效法他们,你觉得很奇怪吗?”
康亲王皮笑肉不笑:“皇上决心励精图治,自然是社稷之福。由您亲自处理这沸沸扬扬的假官票案,更是再好不过。老臣心中甚为欣慰。”
元酆帝瞥了他一眼,道:“好,那朕就如此发落——假官票一案,乃樾国细作之所为,与西瑶人士无关。程亦风身为兵部尚书、靖武殿大学士,竟让细作潜伏身边,有失察之罪;臧天任虽并未正式担任户部尚书,却不依规矩严加审查,录用张至美,犯有渎职之罪;孙晋元乃是凉城的父母官,于商家百姓慌乱闹事之时,不加以疏导,却武力镇压,酿成暴乱,亦犯有渎职之罪——这三个人如何处罚,着吏部商议。公孙天成,伪造证据,妄图混淆视听,着刑部审问。崔抱月系被人诬陷,无罪开释。凉城即日起取消戒严,但若有人再聚众闹事,以樾国细作论处。兵部当即日传令全国,通缉万山行一干人等——至于袁哲霖,居心叵测,不可再留于世上。传朕旨意,见到此人,可以格杀勿论。”
他这样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旁边的书记官笔录不及,满头大汗。竣熙铁青着脸:“父王,您这算是审案么?您对这案子知之甚少。您不过是今天才出了炼丹房,就这样发落一番,您怎么知道没有让无辜者蒙冤让奸贼漏网?”
“朕就是因为炼丹修道的时间久了,已经修炼出了火眼金睛。”元酆帝道,“谁是人,谁是鬼,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朕明白得很。”
“儿臣不服!”竣熙道,“审案讲求人证物证,这样胡乱定论,如何服众?”
“服众?有谁不服吗?”元酆帝道,“程亦风,朕这样发落,有没有冤枉你?”
程亦风摇摇头:“臣自知罪孽深重,听凭皇上处置。”
元酆帝又道:“孙晋元,朕这样发落你,你冤枉吗?”
“臣……”孙晋元心里窝囊得很,“臣的确处理失当。不过臣是听了公孙天成的建议,要快刀斩乱麻……”
“你堂堂凉城府尹,去听信一个布衣草民之言——”元酆帝冷笑道,“若他是你的师爷,倒还情有可原,偏偏他不是。你这不是渎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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