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同方才,立刻就有水柱喷射出来,打在人身上像皮鞭一样厉害。但三人已经有了经验,早就各自稳住了下盘,并不会被水流撼动。邱震霆和管不着更加出拳重击,只听“咔咔”两声,木板损毁,大水倾泻而下。
由于憋着气,谁也不能用言语招呼同伴。管不着带头钻进了井里,邱震霆跟后,同时也拉了崔抱月一把。三人只觉得周围到处都是水,心中俱想,既然是到了水井之中,只要一直向上,必然能浮出水面去,于是都奋力踩水。可是没想到,忽然头顶就撞到了硬物,伸手摸了摸,竟然是砖头——莫非又是一个水窖?一个硕大的水窖?
已经没有退路,只得四下里摸索着寻找出口。然而这里黑暗无比,除了头顶已经碰到砖头之外,四周却还没有摸到边际,根本不知道这个水窖有多大,出路又在何方——甚至,在摸到出路之前他们还能否憋得住气。不过,要退回去也是不行的,只能拼命泅游。
管不着毕竟钻研奇门遁甲多年,慌乱之中很快也想到:既然水位不见下降,显然这水窖是有出有入的,逆着水流的方向,自然就能找到进水口。他当即就拉了拉身边邱震霆的衣袖,示意大哥跟着自己走。邱震霆立刻会意,也想去通知崔抱月。可伸手一摸,在可以触及的范围之内竟没有这泼辣婆娘的影子!虽然时常斗嘴,今日也是出生入死的伙伴了,怎能弃她于不顾?当下推推管不着,示意他先走,自己随后跟上,便又掉头在水中摸索崔抱月的下落。
他不顾水流盐涩地辣着眼睛,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想看崔抱月在何方。然而只是徒劳。看不见,又呼喊不出声,只能双手乱抓,希望碰碰运气。
他娘的!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起来,这个婆娘还真能让人操心!
也不知往回游了多远,忽然脚下好像蹬到了什么物件。他赶忙拧腰潜下去摸索,便抓到了一片衣衫。不由心下大喜,顺着去捞,即摸到人了。快跟俺走!他暗暗叫着,又发力来拽。可是,崔抱月竟然纹丝不动。他不禁心下大骇,继续朝下摸索,才发现了问题——倾泻的水流在下面的出水口处形成了漩涡,崔抱月被卷入其中一直冲到了出水口处,脚踝被锯齿卡住动弹不得。她大概已经困得久了,气息也用尽,浸泡在水中毫无反应。
可恶,怎么能把同伴丢在这里?邱震霆对待遇险的弟兄,活的要救出人来,死了也要带回尸首,这时便不顾自己的安危,上前环抱住崔抱月的腰,又用脚抵在出口处,猛的借力一拔,终于将其拉出机关。此时,他自己胸闷头昏,心知决不再耽搁片刻,即使劲全力逆流而上。终于在气息就快要用尽之时,依稀穿过了一处狭窄的通道,再奋力踩水片刻,四围忽然开朗——已经冒出水面。
“大哥,你可上来了!”管不着托住邱震霆的胳膊,“咦,这婆娘怎么了?”
“也不知淹死了没,”邱震霆抬头看看井口,明丽的月色照得上面相当亮堂,但是距离水面还有两三丈,“咱们怎么出去?”
“倒也不难。”管不着道,“当初他们为了修机关,从上面下到了井里,所以边上都凿了扶手蹬脚的地方。我方才已经偷偷上去瞧了两眼——咱们打晕了康王府的随从,现在康王府正和姓袁的扯皮呢。你听——”
邱震霆凝神侧耳,果然听到外头的喧嚣之声。因井里有回音,他说话不敢大声,就凑在管不着耳边道:“下面的人多半已经知道咱们逃了,外头又闹成这样,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总不可能了。怕是要和他们拼了!”
“也不用。”管不着道,“大哥你看这里!”即伸手一只井壁,只见上面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其实这洞有一人多高,另外半截在水下。疾风堂要用水井机关来灭火,还要水流源源不断。我想他们多半是怕年长日久,水井会枯竭,所以另挖了一条水道从别处引水来此。我们顺着这水道走,总能出去。”
“也只有如此。”邱震霆道。又转头看看怀中的崔抱月,附耳在她胸口听听,还有微弱的心跳,便以手在她胸腹之间轻轻揉搓数下,崔抱月一阵咳嗽,吐出几口水来,微微张开眼睛:“你……我……”
邱震霆怕她又误会自己轻薄,赶忙松开了,道:“娘的,你差点儿淹死。不过俺不要你还人情,别给俺惹麻烦就好。快跟着咱们走吧!”便头也不回,第一个钻进了水道去。
崔抱月到鬼门关转了一遭,险些就跨过了那生死之门去,隐约感到有一双强壮有力的手将自己拉回,又一路抱着自己离开险境。如今知道这人是邱震霆无疑,心中满是感激。只是,她自觉和这山贼争斗太多,要出言感谢实在尴尬,加之她自未婚夫阵亡之后,再没同哪个男子如此亲密,难免起了种难以言喻的娇羞。正不知要怎么开口才好,却突然被邱震霆如此没好气的冲了一句,登时谢意与柔情统统化为乌有,愤愤地想:土匪就是土匪,恐怕他心里嘲笑我水性不好,又埋怨我拖累他……我今后一定要步步小心,绝不在他面前出错!
当下,她也紧紧跟在管不着后面进入了水道。
在那里三人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除了黑暗不可见物以及水流阻挡行走艰难之外,没有敌人也没有机关。大约走了两个时辰的光景,三人感觉到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再走几步,便见到了水面上粼粼的波光,抬头看看,漫天繁星——他们已经走到了忘忧川。
总算可以舒一口气!
不过,三人却不敢掉以轻心。他们知道,疾风堂的人既然建此水道,必然知道这个出口,即使不会从水道里追踪上来,也很有可能在忘忧川边等着。是以,他们并不敢立刻上岸,而是悄声在冰冷的河水中泅游,打算寻一个安全的地方再由陆路赶往皇宫。
果然,他们担心的没错,才游了没几丈远,岸上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快,火把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河水,看起来就仿佛忘忧川也着了火一样。三人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继续前进。
生怕崔抱月再次溺水,邱震霆便拽住了她的袖子,好让她紧紧跟上自己与管不着。而崔抱月先不知他的用意,骤然被人拉住,自然一阵恼火,可是既不敢挣扎又挣不开,只得乖乖由着邱震霆,渐渐的,她发觉有邱震霆其实是带着自己潜泳,委实让自己省了不少力气,心中便忽然又想:这个土匪虽然言语粗鲁叫人讨厌,心地却还善良,今日能死里逃生,还是多亏他出手,我素不肯欠人情,将来还是好生谢了他才是。
三人不知游出了多远,不得不浮上来换口气。回身看看,岸边疾风堂的人还没有离开,不仅如此,似乎还把凉城府的巡逻士兵也找了来,在岸边形成了半里长的封锁线。
“他娘的!”邱震霆边踩水边低声骂道,“姓袁的果然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若不扳倒他,这国家没亡在樾寇的手里就先亡在他手里了!”
“在这里骂娘有什么用?”崔抱月道,“要是天亮之前不把名册从东宫拿出来,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这俺还能不晓得?”邱震霆道,又转向管不着,“老二,事不宜迟,俺去引开他们,你赶紧进宫去将名册偷回来……”
“我跟你去!”崔抱月随即道,“两个人有照应,不至于会落到袁哲霖的手里。”
“你别来瞎掺乎。”邱震霆道,“到时万一还要老子来救你,岂不麻烦?再说,你熟悉宫里的情况,这名册偷出来之后要下一步要怎样办,还得靠你呢——你就跟着老二一起去,路上想想怎样既能把名册交给太子,还能把这事栽到姓袁的身上。”
“好吧!”先听他说自己“瞎掺乎”,崔抱月还十分恼火,但听了后半句话,才明白了他的用心,道:“邱大侠请务必小心,咱们分头行动,事成之后到我民兵的营地碰面,如何?”
“好。”邱震霆点头答应,便要蹿出水面去吸引岸上追兵的注意。不过管不着却拉住了他:“大哥,或者有别的办法脱身。你看那边!”
顺他所指望过去,只见远处的水面上也有灯火朝这边移动。乍看时还以为是水上也来了追兵,但细细再一看,却是好几艘画舫,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灯火映照下好像透明的琉璃所制。那上面更有人影闪动彩带飞舞,三人侧耳细听,还有阵阵妖娆的歌声——原来是妓女和恩客们不顾早春的寒冷正在游河。那些歌姬舞女彩衣翩然,或若天仙下凡,或若芙蓉出水,逗引得嫖客们心痒难熬,前舱后舱追寻着美人儿的身影,有喝多了的,甚至失足落水,引得周围一片笑声。
“哼!倒真有闲工夫!”邱震霆骂道,“那个什么不知亡国恨的?”
“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崔抱月道,“现在虽没有亡国,不过内忧外患不断。程大人的新政虽然是想要使国家富强天下太平,却不是为了让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来浪费的。真该加征一项寻欢税,把他们的闲钱征上来,给边关修筑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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