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甚至没耐心等步辇,大步踏出寝殿。他冷着脸,气势汹汹地往外走。乾霄宫的宫人们个个屏声垂首,不敢出声。
偏偏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太监从石拱门外钻进来时,不知会迎面遇见暴怒的帝王。看见谢观的时候,他惊惧地向后退,却一下子跌坐在地,怀里的东西跌出去,跌在谢观靴边。
未见到谢观前,小太监脸上盛着笑,然而这一刻,他脸上的笑僵在那里,凝成了扭曲的诡异。
跟在谢观后面的魏学海在心里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立刻有两个小太监从他后面走出去,拖起小太监。
小太监眼里爬满惊恐,他想求饶,可是整个人抖得不行,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谢观瞥了一眼脚边的东西,问:“什么东西?”
魏学海赶忙躬身过去捡起,禀话:“回陛下,是一双布鞋。”
前一刻瑟瑟发抖口不能言的小太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急呼:“要杀杀我一个,不要杀我母亲!”
魏学海隐约猜到了什么,他赶忙问:“这双布鞋是你母亲给你做的?”
正是因为母亲托人送了亲手做的新鞋子给他,他才高兴得忘了看路。
魏学海明白了。他斟酌了语句,朝谢观禀话:“这双鞋惊扰了陛下,那小奴担心陛下牵连……”
谢观笑了,他问:“孤经常随随便便杀人全家?”
魏学海和一干宫人心惊胆战地垂首,谁也不敢吭声接这话。这话实在不知道怎么接……
谢观偏过脸,看着魏学海怀里的那只鞋,突然就陷入了回忆。
他幼时被擒被囚,回谢家时已有十四。与京中侯门权贵的公子哥儿们出口成章眼可辨珍宝的气派不同,他甚至识字没几个。
母亲朝他朝手,将亲手做的新衣帮他穿好,温柔道:“母亲不常做针线活,做得慢了些,竟做了三个月才做好。允霁个子长得实在太快了,幸好还能穿。”
母亲挽袖研墨,柔声道:“允霁,没关系的,你可以慢慢来。若你实在不喜欢读书也没什么,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
“允霁,是不是觉得你父亲对你严厉了些?你父亲带兵打仗,说话永远粗着嗓子像训人。其实他没有凶你。他上次还说先生给你的课业太多了,吹胡子瞪眼地朝我嚷呢。”
谢家儿郎几乎都是及冠时再取小字,他却是归家那一日便得了小字。
“允霁,”母亲眉眼温柔,“我听二郎说你有了心上人,是与不是?可否说给母亲听听?”
向来温温柔柔的母亲第一次对他皱眉。
“小郡主吗?”母亲迟疑了,“允霁,谢家若与皇亲国戚结姻恐不是好事。”
母亲很快又温柔笑起来,说:“也无妨。若允霁喜欢,母亲去给你提亲。小郡主明艳灿烂和善又可爱,母亲也喜欢她。”
归家那一年,父亲曾将他带进一间屋子。
他四岁离家,十四归。十年间,这间屋子里装着家人每一年给他准备的生辰贺礼。礼物小山似地堆满。
小妹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哭着拉他的手:“哥哥不要怕,以后若若保护哥哥!”
兄长们既教他东西,也会带他背着长辈喝酒瞎闹。二哥最细心周到。小八病弱见了他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天冷加衣保重身体”。
长兄早已成了父亲那样冷脸的将帅,不大对他笑,却最终在战场上拼死救下他。
谢家那五年仿若大梦一场。
长辈慈仁公正,兄弟姊妹手足亲和,晚辈稚趣可爱。其乐融融。
然而这一切在最美好的时候,
以一种血淋淋的方式一刹那被摧毁。谢家武将没有埋骨疆场却丧命于背后效忠的帝王。
那些欢声笑语在瞬间消了声,一张张笑靥如云似雾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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