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不知是谁擦着他的身子走过,周峙不自在地挪动脚步,将自行车往旁边推了推。他不大习惯这么热闹的场合,场合越热闹,他越能从中体会到孤寂的感觉。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小时候最热闹的日子当属过春节,春节来临的时候,是他家里难得的团圆的日子,他应该开心。可他总是会想,春节过后,父母依旧会去忙自己的事情,大家依旧还像平常一样过日子,这样一来,春节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比如现在站在这条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他眼里的灯火与喧闹只是一时的,他总是忍不住去想散市之后,满地的狼藉、落寞与颓败。这样一来,眼前的繁华景象也只是过眼云烟,不值得过多的惊叹。仿佛通过幻想热闹之后的狼藉,能抵挡住猛烈的喧嚣来袭,也能熬过往后的枯燥平寂。这么多年,他一个人的日子,一直是这样过来的。但似乎许暖很喜欢这样的热闹,许暖拉着他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哪里人多,她就往哪里钻。若是前面有人围成一团看不清楚是在干什么,她总是要挤进去瞧个明白。周峙由着她,只在后面慢慢推着自行车。走过一半路,许暖突然站到他身边,说:“我以后要在这里摆摊。”“你要摆摊?”周峙有些意外。“嗯,我已经想好了,我现在已经和他们那边断了关系,不会要他们的钱,也不能一直花奶奶的钱,我得想办法养活自己。”许暖如实说道。周峙听到许暖这一番话,立即反应过来,“所以你搬出学校,其实是为了摆摊?”“对。”许暖点点头。周峙沉默片刻,有些担忧,“可是,许叔叔和黎阿姨知道吗?你奶奶知道吗?”“他俩知不知道无所谓,我也不在乎他们的看法,不过奶奶还不知道,我没有告诉过她。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摆摊。”许暖几乎能猜到奶奶姜安娴的想法。许暖说完,认真地望向周峙,“这事严格来说,目前就只有你知道,你要帮我保密哦。”这是许暖第一次主动向他分享事情,而且许暖谁都瞒着,只告诉了他。周峙心里爬上一股异样的感觉,抓着自行车把手的手不自觉松了松,手心里涔了汗。他极轻极小声地应道:“嗯。”仿佛不是在告诉许暖,而是在告诉自己。周峙虽然答应许暖替她保密,但他开始忍不住担心。他抬头,看见人来人往的夜市街,形形色色地人穿插其中,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会是什么样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怀着怎样的心思。周峙有些担忧地说:“你一个人过来摆地摊,是不是有些危险?”许暖一个女孩子,夜里出来摆地摊,不用想也知道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放心吧,这里灯火通明,这么多人,不危险。”许暖说完,突然看见杨师傅的卖表摊子安安静静地摆在角落里。她走过去,热情地叫了一声:“杨师傅!”周峙还想说些什么,瞧见许暖一转身往旁边走了,他只得推着自行车跟过去。杨师傅听到有人叫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小姑娘,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哦,你是那天那个小姑娘,怎么,手表又出问题了?”“没有呢,没出问题,我今天是来逛夜市街的,碰巧瞧见你,过来打声招呼。”许暖说着,往杨师傅旁边一蹲。杨师傅把目光从许暖身上挪开,落到一旁推着自行车的周峙身上,他仔细瞧着周峙,小声问许暖:“这位是你哥哥吗?”哥哥?周峙看起来竟然是像她的哥哥?许暖笑了两声,正要否认,周峙倒是先出声了:“不是。”周峙语气硬邦邦的,许暖怕杨师傅多想,补充道:“他是我的同学。”杨师傅笑笑,“哦,原来你们都还在读书啊,我看你们两个长得有点像,还以为是兄妹呢。”许暖望了望周峙,又望了望杨师傅,“杨师傅,你倒是说说,咱俩哪里长得像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和周峙长得像呢。以前可没人这么说,大家只说过她和许文瑞黎映蓉长得像。杨师傅眼神在许暖和周峙身上来回打转,他觉得这两人确实是有些相像的,但是要具体说出哪里像,好像也很难讲出来。杨师傅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一句:“你俩的模样都长得俊,长得俊的人总是有点相像的。”许暖闻言,大笑,“杨师傅不愧是生意人。”生意人嘴皮子都很溜。杨师傅得了奉承,也咧开嘴笑起来,“小姑娘你嘴也乖,适合干这一行呢。”周峙站在人来人往的夜市街上,手里推着自行车,眼睛看着面前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一时间有种错觉,仿佛许暖天生就属于这里。而他,始终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周峙甚至在许暖身上,看到了一丝周博远的影子。他看过周博远谈生意时候的样子,就和许暖现在这样,热情和善,仿佛和谁都能聊上两句。许暖听到杨师傅这样一说,高兴地一拍手,“杨师傅,不瞒你说,我还真打算在这里摆地摊。”“你摆地摊?你一个学生,过来摆什么地摊啊?”杨师傅不解,“你家长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出来摆地摊?”
“其实我最近比较缺钱,所以想来摆地摊。”许暖实话实说。“哦,难怪你上次过来一直和我打听摆地摊的事情,原来那时候你就想来摆地摊了,我就说嘛,我那时候我就有点察觉了。”杨师傅那时候以为许暖是哪家早出社会的孩子过来打听情况,所以不乐意多说。这会儿知道许暖还是个学生,对于她缺钱的借口,杨师傅却是一个字也不相信。这年头能送女孩上学的,家里多少是有些积蓄的。一个学生上学,报名费要几百块,再加上一些资料费、住宿费、食堂里的费用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这么算下来,一个学期的开支可不少。穷点的人家早读不起书了。杨师傅笑着望向许暖,“我看你不是缺钱,你是觉得摆摊好玩,想过来玩玩吧。”许暖无奈解释:“我哪是玩玩,我认真的。”杨师傅不信,“你要是真缺钱,那块手表你卖给我,我给你八百,怎样?”许暖闻言,摇摇头。“怎么,八百块你还嫌低啊?你要是遇到黑心的,五百块钱都不愿意掏给你。我这算良心价了,二手的表卖出去本来就会折价一些。”杨师傅觉得自己的价格很公道,东方双狮的手表虽然买过来要一千多块钱,但二手的卖出去可就没这个价了。八百块钱他都是看在对方是个小姑娘的份上,没有压价。许暖还是摇摇头。“你看,我就说嘛,你这根本不缺钱,你要是真缺钱,你卖块手表就有钱了。”杨师傅调侃道。许暖只是笑笑,“我是缺钱,但这块手表我是不会卖的。”“怎么了,这块手表难道是家里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你舍不得卖啊?”杨师傅随口问了一句。许暖一愣,转头去看站在街上的周峙,周峙正低着头检查自行车的链条,似乎没听见这句话。许暖收回视线,笑着看向杨师傅,小声说:“还真舍不得。”一旁看似低头检查自行车链条的某人,耳尖刷地一下红了。作者有话说:瞒着许暖和周峙在夜市街闲逛的时候,胡星正坐在家里看书。低矮的电灯泡悬在头顶,老式风扇立在一旁嘎吱嘎吱作响,胡星俯在桌子上,歪着脑袋盯着手上的课本,好久没有翻动过一页。胡教林坐在外面打着赤膊洗澡,他用毛巾将温水往身上洒,胡乱用力擦了几下,端着铁盆进屋。一进屋看见胡星正在看书,胡教林脚步一顿,立在门口朝房间里的吕香兰招手。吕香兰正在房间里面叠衣服,她捧着一条裤子出来,好奇地问:“怎么了?”胡教林小心指了指灯光下下的胡星,小声道:“你瞧,胡星竟然在看书!”吕香兰瞪了胡教林一眼,叠着衣服往房间里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原来是这事。”胡教林连盆都来不及放,追着进房间,凑在吕香兰面前,“怎么,这还不算大事啊?你什么时候看见胡星回来看过书?”胡星打小就不爱念书,回家更是从来不看书,胡教林以前为了培养胡星的阅读爱好,给他买了很多正儿八经的名著,胡星一本都没翻开过,最后这些书都落到许和静手上去了。胡星不爱看名著,但他爱看小人书,总是在摆书摊子那里去租小人书看。胡教林觉得这孩子可能随他,没有读书的细胞,后来也不逼着胡星好好学习了,只给他定了个基础的目标,每次不要考倒数第一名。虽然胡星看着不成器,但天下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成龙成凤呢。胡教林每次看到老许家的许和静又得了什么什么奖,他总是在心底默默羡慕,要是哪天胡星也拿个奖状回来,他怕是要高兴得敲锣打鼓告诉街坊邻居。只可惜胡星一直发挥很稳定,成绩从来没上去过。这会儿瞧见胡星在看书,胡教林别提多开心了,他仿佛瞧见胡星拿奖状的样子,兴奋地对吕香兰说:“瞧见没,咱儿子开窍了,舍得用功学习了!”吕香兰不以为意,“你想多了,他只是和许暖打了个赌,他怕输而已。”“怕输?他和许暖打了什么赌?”胡教林皱眉,“我怎么没听胡星说过?”吕香兰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整了整床单,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许暖期末的时候要考全校第一。”“啊?全校第一?许暖这孩子真有志气。”胡教林说着,将毛巾挂在衣架上,又伸出脑袋望了望客厅里的胡星。他瞧见胡星认真看书的模样,欣慰地感叹一声:“许暖这孩子厉害,我这几十年都没办成的事情,让她给办成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胡星主动看课本呢。胡教林心里美滋滋的,不管什么原因,胡星愿意主动看书了,这是好事。胡教林乐呵呵地把铁盆踢到床底下,随后就听到胡星的声音响起,“爸、妈,我去趟周峙家,我看周峙有没有在给许暖补习,我也去听听。”胡教林一听,大手一挥:“去吧去吧。”胡星想要学习,他是第一个无条件支持的。但胡星哪里是想学习,他只是心里不踏实。离期末考试还远得很呢,不知道许暖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考到全校第一名。胡星答应这个赌约之后,回想起周峙和陆乐安劝他的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坐在家里左右不舒服,才拿起课本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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