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身子骨儿越发不好了,内务府已经开始差人筹备寿材,只道是为了冲喜,白布白花也开始备起来了,明珠这阵子忙得紧,中午也鲜少能和严鹤臣碰到一起了。dangyuedu
这日下午,天际雾蒙蒙的一片,头顶的云彩压得很低,空气里零星地带着湿气,若是在宫里待得时日久了就能瞧出来,这样的天气怕是就要下雪了。
明珠穿着袄子,脖子上围着一圈毛领子,粉团儿似的脸越发衬得娇艳了,她手里握着一个手炉从东三所那头行来,头顶就开始零星地飘雪了,明珠抬手去接,一片晶莹的六瓣雪花就消融在她掌心。
雪花粘在她头上,也粘在她的毛领子上,她只觉得心里都多出了几分欢欣雀跃来。往前走了几步,在长街上,明珠又看见了严鹤臣。他擎着一把竹骨的油纸伞,静静地立在她五步开外的地方。
他依旧是穿玄色,明珠从没见过比他更适合黑色的人,私心里觉得,就是连皇上都比不过的。她盈盈着上前给他行礼:“严大人,正巧在这遇到您。”
严鹤臣瞧着她,似乎笑了笑,而后把油纸伞撑到她头顶:“不是巧了,是我在这等你回来呢。”
雪越下越大了,周遭是混混沌沌的茫茫然一片白,天地浩大,好像就余下他们二人了似的,明珠跟着严鹤臣的步子往前走,严鹤臣顾及着她步子小,着意又慢了几分。
明珠抬起眼去看严鹤臣的脸,到底是宫里的药,那日这般在火海里滚了一遭,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就瞧不见痕迹了,严鹤臣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偏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明珠抿着嘴微微笑,垂着眼摇了摇头,十足十的可爱模样,严鹤臣也跟着心情好了许多。
走了几步路,明珠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轻声说:“大人早先说的,不让我入宫的法子又是哪个?”皇上这几日传召她的次数多,也没什么要紧事,明珠心里头不安,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才们只能谢恩,这些个赏赉在明珠眼里百无一用,只盼着皇上千万不要看上她。
严鹤臣没料到明珠把这话茬提起来,眉心微微一动,他擎着伞把目光看向别处,突然道:“你在皇上把你纳进宫之前许了人家也就得了,皇上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和臣子们抢女人的。”
这是什么个馊主意,明珠几乎欲哭无泪:“大人是在同我说笑吗,儿女婚姻,媒妁之言,这都该是听凭父母意思的,我自己贸贸然在自己嫁出去算什么,平白被人作践瞧不起。”
她的反应严鹤臣也料到了,可听到了难免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不爽快,他叹口气道:“不然你说说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仔细想想,明珠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她拢着怀里的手炉,一本正经地问:“那大人觉得我该找谁说亲?大人在御前行走,前头若是有一二位家事脸面同我家旗鼓相当的还请大人替我留意着。”
瞧瞧这像什么样子,挺大的姑娘自个儿给自个儿拉媒扯线了,他没料到明珠竟半分羞赧都没有,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旁的我也不挑了,年岁比我爹小就成,成事了请大人喝酒。”
严鹤臣气得心肝疼,怎么还有明珠这么傻的丫头,听风就是雨的,若他说得再过火些,岂不是一会子就要入了洞房。条条点点说得头头是道,还知道要找个和自个儿旗鼓相当的,也不知道这些没头没脑的想法被她想了多久。
嫁给旁人肯定是不成了,再早上几个月,严鹤臣眼一闭也就让她走了,如今想也不要想了,严鹤臣打定了主意是不让她配人了,被他这种人瞧上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是要把你咬得死死的,半点也脱身不得了。
一会儿的功夫就走到了太礼监,雪下得越发细密了,明珠回头看去,还能瞧见身后俩个人绵延到远处的两排脚印。怕是很快又要被雪盖上了吧。
严鹤臣撑着伞送她到门口,明珠轻声谢过了,严鹤臣看她走了进去才撑着伞出来,在回少府监的路上,他认真考量了一二,在他认识的人里头,有哪个适宜的青年才俊。
御前的佐领怕是不行,还没娶正妻已经有了两房妾室,兵部的参领也不成,宫里头有传言说他在宫里就喜欢和宫女们不清不楚,这样的人只怕人品不成了。
严鹤臣总觉得自己像是在给姑娘挑婆家似的,这个瞧不上,那也也不行的。操碎了心,把脑子里的人筛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
明珠性子好,某某大人的母亲强势,明珠若是嫁过去怕是要受气。
严鹤臣千挑万选了半天也泄了气,在自己的屋子里头转了两圈。
明珠在太礼监坐了没一会儿,珍珠拿着两卷卷宗走来:“这都是礼部筹备着春日选秀的银两和礼单,你呈到御前去给皇上过目吧。”
明珠对去御前怵头得很,硬着头皮接过了,绕过廊庑,走过积着雪的长街,往慎明阁走去了。
慎明阁今日依旧燃着龙涎,明珠被热墩墩的热气迎面扑来,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气,严鹤臣今日在御前听差的,明珠和他打了个照面,严鹤臣如水一般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明珠突然觉得莫名地心安起来。
她端着小心,在皇帝面前蹲安,把手里的卷宗呈了上去。
严鹤臣就在门外头站着,二人隔着一道门帘子,他能听见明珠在里头的浅浅的脚步声。以他如今的身份,大可不必守在御前了,可他依然会隔三差五往御前来瞧瞧,怕的就是万一哪里明珠被责难,无法脱身了。
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翻卷宗的声音,不知多久严鹤臣倏而听见皇帝不怒自威的声音自里面响起:“朕之前说的事,你可想好了?归音阁已经打扫利落了,内务府也拟定了几个吉利上口的封号,你的打算呢?”
严鹤臣心头一凛,没料到皇上竟突然发难,可细想想,依皇上的性子这也难怪,这事不会等到万事皆备的时候。严鹤臣心里也没底,可也只能靠这么个法子了。
趁着明珠还没开口的档口,他撩开帘子走进去,皇上的眉眼冷肃下来:“你怎么进来了。”
严鹤臣把拂尘搭在手腕上,四平八稳地在皇上面前跪下,以他的品阶,已经鲜少有这般恭恭敬敬地叩拜天家的时候了。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已经演示了多少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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