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壘子领着戌甲来到上次喂拳的地方,但是并没有急着教,而是先问了戌甲一个问题,赵塚子为何要他改站混元桩?戌甲只道是师傅见自己站原先的桩太费力,怕久了身子吃不消,还影响别处修习。赵壘子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并非主要原因,我若猜得不错的话,是老坟头认为你的根骨不太适合太刚的练法,强行练下去恐有损伤。因此,从站桩这种基本功开始,就改成偏柔的路数。”
伸出拳头,在戌甲的肩上轻击了两下,赵壘子继续说道:“与术、器一样,体学也有分支。用体说到底是用力,但分支不同,用力的方式也不同,而不同的方式也须使用者有相应的天赋才能施展自如。有人钢筋铁骨,有人天生神力,这些人便适合横练硬打。再看看你,肩不宽,胸不阔,显然不是那块料。”
戌甲当然明白赵壘子所言非虚,问道:“那我该学些什么,或是说怎么去学?”
赵壘子没有回答,却又问道:“听老坟头说,你打坐之时曾入静至神游离体,可是真有此事?”
戌甲答道:“确曾入静,后将入静时内外所感皆告知师傅,师傅便说那是神游离体。”
赵壘子这才回答道:“那就是了,你能入静如此,便是神念清明之人。加之体格不壮,就不宜再去横练力力,而应改练巧力。所谓的巧力,巧生自神智,这便是你前言之天赋。然巧力终归是力,无力则巧不当用,所以你仍须日日勤练,不可懈怠。”
解释完之后,赵壘子往后退了两步,朝戌甲伸出一拳,问道:“你如何应对这一拳?不管应对是否合理,都说说看。”
看着眼前的拳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最先的本能是想后退并向一侧躲开。随后想到的是双手护在胸前,像上次喂拳那样挡住。再后想到的是弯腰抬臂,将这一拳格挡开。最后想到的是以拳对拳,全力拼上去。”
赵壘子点点头,说道:“能想到这么多,很不错,我们来一样一样看。首先是躲闪,这通常是最稳妥安全的法子,但躲闪须空旷,且易位,更添被动反增敌之气焰,只应救急之用。再是挡住,这个法子不仅要挡住拳头,更重要的是手臂乃至胸口不被震伤,可你既非钢筋铁骨,灵气亦不厚实,甚至灵气可能来不及聚于两臂及胸前,故而不能挡。再是出拳,与挡类似,你若非力大而气厚,则出拳反而伤己更甚。最后是格挡开,这才是适合你常用的路数,但格挡只是起手,不能格挡开就完了,那样仍处弱势,随时可能为敌所制。今后,你要学的便是趁着格挡出的间隙,如何近身攻出。尤其要记住一点,不光要攻,更要在攻的过程中尽可能贴近敌身。”
戌甲琢磨了一会儿,问道:“就最后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要尽可能贴近敌身?”
赵壘子笑笑,说道:“发力须伸展,你贴近敌身,敌就难以伸展而发力。不仅使拳如此,使兵器亦是如此。但若是遇到与你路数相似的,就要寻机反其道而行之,不可固执原来路数,更不可生出较劲之心,唯念取胜为先。”
解释完毕,赵壘子叫戌甲摆出架势,踏前一步,朝自己攻出一拳。戌甲按照要求左手打出一拳,只见赵壘子上身朝右前方微微闪避,同时抬起左手,以手背架住戌甲手腕。之后迅速侧身,并翻腕握住戌甲手腕,右手擒住戌甲上臂,左脚后撤半步,将自己原来的身位让给戌甲。最后,两手一松,任由戌甲拳势前冲。被赵壘子几下应对,戌甲立时不稳,踉踉跄跄朝前跨出好几步,才止住身形。
等戌甲稳住,并转过身来,赵壘子问道:“明白了没有?”
戌甲回想了一下,在伸出的左臂被招架的那一刹那,赵壘子便将身形移至自己肩旁,用两手制住自己的左臂,引导左臂继续打出,并牵引全身向前迈出。此时,空拳前冲不止,上身因左臂被制而无法回转,下盘却本能欲踩住,上冲下停,两相不一致,致使身形踉跄。把整个过程回溯了一遍,戌甲朝赵壘子点了点头。
见戌甲表示明白了,赵壘子又说道:“再出一拳,我会换一招。”
戌甲立马向刚才一样打出一拳,这次赵壘子仍是扣住手腕,身形移至戌甲身侧,但右手没有去擒上臂,而是等戌甲拳势继续前冲半步,然后伸出右掌轻拍向戌甲后腰,双手一齐用力,将戌甲朝前一送。这次,戌甲根本站不住身形,几步之后就扑到在地,脸上沾满了泥草。赵壘子又问明白了没有,戌甲蹒跚着站起身来,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赵壘子招手唤回戌甲,继续说道:“待会儿我再解释,你再出一拳,我会再换一招。”
戌甲还是一拳打出,一刹那间仍是像之前那样。只是这次,赵壘子让拳势更冲出了几分。然后转动身形,用右手拿住戌甲肩关节朝前下方压,左手拿住手腕朝后上方提,继而以全身之力下压。戌甲一把跪倒在地,被死死压住,左手被掰开竖起,生疼得厉害。拉起戌甲,赵壘子又问是否明白。戌甲摇了摇头,之后想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见戌甲表现得有点迷茫,赵壘子独自走到一旁,由着戌甲自己琢磨。在草地上来回走了半天,似是悟出了点什么,走到赵壘子面前,说道:“第一拳是师叔招架之后,就势让出身位,同时擒住手臂,将我的拳势导向被让出的那个身位,如同开闸泄洪一般。第二拳则是在将拳势导向身位的时候在背后加上一把力,如同下游泄洪的同时打开上游的闸门。第三拳又有不同,不是在背后加力,而是把拳势朝下压。因拳势向前,下压之时不与之相冲,所以不会太过费力。有点像在泄洪口前挖出大坑,泄出之时洪水之势向下而不再向前。”
赵壘子哈哈一笑,说道:“比喻得还行,拳虽是刚猛之技,若要奏效,还必须攻敌之隙,有如水见隙则流,遇壁则止。非是巧打应了此理,就是力打也不能违。只不过,巧打之隙也许是力打之壁,巧打之壁亦可能是力打之隙。譬如,以拳对拳,于你而言是壁,当极力避之,然于骨壮力大者却是伤敌之良机,有此机会必乘之。”
听到这般解释,戌甲脑中思路顿开一片,忽地想到灵气,便又问道:“那若是出拳之时还用上灵气,是不是隙与壁又会有所变化?”
赵壘子点了点头,答道:“那是自然,软而可攻是隙,坚而不可攻是壁。临敌之时,状况千变万化,力大者未必气盛,力小者未必气虚。见敌气虚而自己尤盛,便可破壁击之。此间的种种变化,须长年累月的捶打甚至冒险才能了然于心。好了,现在由我出拳,你照着刚才的套路试着应一应。”
二人又面对着面,各自摆开架势。赵壘子轻轻送出一拳,戌甲学着也用手背架住赵壘子的手腕,然后翻手扣住手腕。可还没等戌甲侧移步伐,闪开身位,赵壘子手腕一弯,用力将手臂扳成外曲形状,将手肘对准戌甲的门户,整个身势朝侧外方向压了过去。一刹那间,戌甲被仰面顶住很远。倒在地上的戌甲慢慢坐起身来,一只手捂着胸口,并呆呆地看着另一只手。明明已经扣住了赵壘子的手腕,结果非但没能制住拳势,反而被赵壘子借着一部分开始的拳势,偏斜出一个角度,把自己顶飞。这如何见招拆招,听人讲是一回事儿,照着练是一回事儿,真要跟人打就又是一回事儿了。
赵壘子走过去,拉起戌甲,笑着说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没?”
想了想,戌甲试着答道:“师叔的手腕被本已被扣住,却能生生向内扳回。一来能让手肘对着我的胸口,二来是不是也借着被我扣住顺势改变了身形的方向?所以,一切的源头在于我手上的力不够大,制不住师叔打出的拳头?”
赵壘子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么两层意思,也是前面我跟你说的巧力为何。以巧制人,自己仍须有力。而且,不仅要手上有力,全身都要有力,这样才能在任何情形下都能稳住身形。就像刚才,即便你手上有力,如果下盘无力而不稳,我只消身形稍稍下沉,便照样可以曲臂肘击于你。”
长吁一口气,戌甲说道:“我原先以为体学无非就是比的谁躲得快、打得狠,能跑、能跳就行,没想到有这么多心思,怕是不比术和器的花样少。”
赵壘子听了,颇有不屑地说道:“你小子就是没眼力,能被叫作一门学问的怎么会简单?真要是那么简单,那山上还会专门在每层学堂都辟出一大块地专门教授?学的人少可不代表学起来就容易。”
戌甲笑了笑,说道:“我哪里是看不起体学,只是在笑话自己见识浅而已。其实,上次师叔喂拳之后,我就明白自己以前想得太简单。普通的一拳就有那么多道理,平时根本不会朝那个方向去想。只是吧,平时读到的、听说的都是这术、那器的,不像这体学,讲来讲去就那么些东西,练来练去也还是那几样。”
赵壘子拍了拍戌甲的肩膀,笑着说道:“这就得怪你那师傅了,他这教弟子的风格越来越像当年的师傅了。我们这帮子弟子当初也很不喜欢师傅的教法,几样东西一练就是好几年。幸好有大师兄时不时的偷偷教点别的换换口味,不然还不得无聊死了。当年,大师兄每次教新东西,你那师傅学起来可是最积极的,如今倒是摆出一副老夫子做派,嘿嘿……。”
说完这句话,赵壘子眼神一黯,仰起头,看着天,又接着说道:“可等到自己遇上危险要拼命时,才真正体会到那些练着无聊的其实是救命的东西。等到自己也收了弟子,才明白师傅当年那样的教是真正为了我们这帮子人好。所以,你也别对老坟头有怨气,他这才是真真正正想把你教出个模样来。”
是啊,从来最有用的也是最难学的,最难学的也是最难教的。愿意教授弟子最难教的,耐心等着弟子学会最难学的,这样的师傅又怎会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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