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许多人家的地里,都有坟,不晓得是谁的,许是见过的,许是连听也没听过的,活着的时候,一辈子耗死在地里。死了的时候,魂魄又在地里活着,守着庄稼,守着后人。“可惜没见过这个老大爷。”贺图南说,他手上全是草锈。展颜说:“石头大爷是个好人,一辈子没享过福,死得又受罪,乡下应该不止他一个这样的,好像来世上一趟,就是受苦的。”她想,等她也死了,世上就没人记得妈,也没人记得石头大爷了,这真让人伤心,春天多好啊,可地里头到处埋着亡魂,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在土地上从未离去。她不晓得以后这样的事,会不会少些,少些可怜的人,他一辈子与人为善,勤劳本分,到头来也没落着好,真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出的错,要去怪谁。贺图南说:“等我们以后老了,买块地,你设计设计,就在这住下,天天都能上山。”展颜笑了:“你不喜欢住乡下。”“都没住过,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难能喜欢,不要勉强的。”贺图南还是那句话:“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城里过够了你就回来,我跟着你。”“那能行吗?”“怎么不行?城镇化一定程度后,人就会逆城市化,先买地吧?”“那我们百年之后,能埋一块儿吗?”
“当然。”真是振奋,一想到死后埋一块儿,展颜非常踏实,她见他裤脚沾了几粒枯死的苍耳,蹲下来去揪,贺图南也蹲了下来:“这什么?”“苍耳呀。”“苍耳就是这东西?”“对呀,春天本来该是绿色的,那种嫩嫩的绿,这个死了,估计是打农药打死的。”“我陪着你,高兴吗?”“高兴。”“有多高兴?”展颜看向远处青山,青山上头,是没有边际的天,她手比划着:“就像天那么大的高兴!”天的下面,是土地,土地上有麦苗,有树,有桃花,野鸡忽然从眼前飞过去,展颜看到了,身后的人戏谑笑问:“还有漂亮的野鸡毛要送我吗?”这动物疾飞,缤纷的尾巴一闪,沉没到麦田的绿里。桃花从一代又一代人脸颊旁开过,开到这一春,谁也不晓得桃花有多大。那就暂且开到这一春,还有下一春,无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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