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到附近的博士书店等我。”贺图南约了宋如书,这令宋如书意外,又惊喜。果然,他人在书店,宋如书穿了件红色薄毛衣,贺图南见了,想起展颜的那件衣服来,一团红影,可宋如书脸怎么这么黑呢?衬着红毛衣,倒像风沙里的落日,昏昏的,暗暗的。“什么事?”宋如书跟贺图南说话,永远一板一眼,贺图南总觉得她其实也很亲切,确切说,宋如书像小学课本的插图——□□。倒不是容貌,而是那种很坚定,很刚正的气质。“其实,展颜是我们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寄居我家,在一中念书。我们这个亲戚,过得不是很好,”贺图南神色很沉重,“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那种心理,总之你别在学校说我跟展颜的关系,我们在学校就当不认识的。”宋如书听得将信将疑,她本来要信的,可那天,妈妈回到家就说:“什么堂妹,你同学傻傻的,他爸爸当然不能告诉他,这其实就是你妹妹。”宋如书听妈旁若无人说着别人,她一阵羞耻,那是不是有一天,人家也要对谁指着自己说句:“真傻,这其实就是你妹妹。”她看着贺图南,心里忽然涌出更强烈的感情来,她跟贺图南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他见光,她不能见光。爸爸的另一个家里,也许有个贺图南,也许有个姐姐,谁知道呢?宋如书觉得,她和贺图南拥有了同样性质的秘密,所以,她不想戳破他,也愿意维护他的自尊。“你是不是怕我在学校里说什么?不会的,我才没那么三八。”贺图南微笑点头:“谢谢,我也知道瞒不了你,毕竟我们住一个小区。”“你可以相信我。”宋如书忽然红了脸,可她黑,只有自己知道。贺图南依旧微笑点头。十一假一过,一天比一天凉,等到期中考试,已经穿厚外套了。展颜不怕热,有些怕冷。期中考试单人单桌,那么多科目考下来,脚就凉掉了。出成绩时,她在班里考了学校有路灯的,展颜看见了贺图南的影子,在雨里,像洇开的钢笔字,他的袖子蹭得很轻,她就拽着他袖子哭。脑子却还在想,米岭镇中心校没有路灯,晚自习的时候,教室的灯光会透出来,她跟同学们站门口,可以看到远处cao场上的梧桐树,立在夜色里,轮廓深邃,那会儿,妈还活着。妈还活着……展颜想到这点,四肢百骸都疼,魂魄都跟着疼,她身上潮了,来城里那么久的艳阳仿佛都烘不干这点潮,她觉得伤心,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考个十八名,却像是有伤口的人吃了发物,伤口化脓,肿了,烂透了,又破了,变成眼泪淌出来。贺图南第一次见她哭个不停,她来那么久,不怎么爱说话,有自己的主意,说高兴谈不上,说不高兴也谈不上。他那个袖子,好像成了她此刻最大的依靠。贺图南一手撑着伞,一手把她拽到自己跟前,说:“会淋感冒的。”他不让她哭了,她的脸,又湿又热,滑腻腻的,贺图南摸摸她的肩膀,雨很密,不经意间就把人淋透了。
没到放学的点,寝室不会送电的,贺图南攥过她小臂,往实验室方向走,展颜也不说话,还在抽噎。实验室一片漆黑。走廊旁种着植物,雨声淅沥,贺图南把伞放地上,脱了外套,又把自己里头的藏青色毛衣脱了,衣服有静电,极快地在暮色中跳跃几下,又消失了。“你穿我的毛衣。”他声音不大。说着,动作极快地拉开展颜外套拉链,把她衣服褪下来,碰到她指尖,果然一片冰凉。毛衣从脑袋罩上去,中间滞了下,他有心戏弄她一句:“你头怎么长这么大?”展颜没来得及反应,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就满头满脸地拢过来了,她扑闪着眼,贺图南再一使劲,毛衣下到了脖子。她不怎么高兴:“我头不大。”“行行行,不大。”贺图南见毛衣堆在她脖子上,她头发全乱了,蓬蓬飞着,笑了一笑,“你自己穿好。”“我为什么穿你的衣服?”展颜不哭了,她回过神来。贺图南说:“寝室没送电,有鬼。”她把头一抬:“这是迷信。”贺图南哄着她:“感冒了又受罪又花钱,穿着吧,快把胳膊伸进去。”展颜不动:“那你呢?”他早把外套重新穿上了,说:“你怎么这么墨迹?我身体好。”展颜穿上他的毛衣,又从他手里接过湿外套,抿抿头发,说:“毛衣怎么还给你?”贺图南说:“回家你带着。”他晃了晃身体,“哪几科考的不好?”展颜眼睛惺惺地发涩,听着长廊外的雨,回答说:“物理和政治考的不好。”“周末把卷子带回家,我帮你看看。”“我听说,高二下周期中考。”展颜侧过脸,她看不清贺图南的脸,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这会儿,身上热融融的,加了件衣服到底不一样。贺图南“嗯”了声,他说:“你想说什么?我指点下你还是够的。”他还记得自己开学那次马失前蹄。“我要去上晚自习了。”展颜脸凉凉的,紧紧的,泪已经多半干了,她有点不好意思,怀疑自己鼻涕是不是抹到贺图南袖子上了,说,“我把你袖子弄脏了吧?”贺图南笑一声:“你还知道。”展颜神情变得黯黯的,说:“刚才……”话都到了嘴边,又压住了想说的冲动,这有什么好说的?别人也不见得乐意听。“刚才我知道。”贺图南说。她很惊奇:“你知道?”“你想你妈妈了。”他声音轻了几分。展颜没接着说,反倒岔开:“我回教室了。”“伞你拿着,”他搞不懂,“你出来打电话怎么不知道拿把伞?”展颜摇摇头:“我不想打。”“真看不出,你还这么任性。”贺图南又笑了。展颜却说:“不想打伞就不打,这不是任性。”贺图南真想弹她脑门:“你还嘴刁。”展颜不知道贺图南怎么对她全是□□,可听他口气,是松快的,她说:“我真得回教室了,出来好大会儿呢。”贺图南就撑着伞,压得低低的,罩在两人头上。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寒津津的,他垂着一对眼眸,透过长睫看她:“还冷不冷?”展颜昂头也看看他,许是路灯的缘故,不够明亮,他眉眼轮廓柔和几分,这一刻,有几分似贺叔叔的模样。她把拉链拉到脖子那,不能再往上了,没说话,眼看走在主干道上离教学楼方向近了,展颜忽然从伞底猫腰钻出,跑开了。不得不说,她跑得可真快,跟兔子呢。贺图南本来觉得该生气,反倒笑了。周四雨停,周五彻底放晴,这一晴,天立马干燥起来,苍穹蓝那么一大片,一丝儿云也没有。校园里的菊花开着,银杏叶子却一枚枚在风里飞着,打几个旋儿,才坠下去。展颜想问老师要份多余的卷子,可又不好意思,怕老师问,要是不想给岂不尴尬?大课间,她就到门口商店买白纸,准备把题目抄一遍,寄给孙晚秋和王静。她抱着一沓白纸,走到校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以为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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