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深沉,浓云厚重,遮住了月色,掩住了星光。
这是一个酣然入梦的良夜,亦是一个暗藏罪恶的寻常之夜。
农舍柴房一角,一个小小的身影藏于树枝枯叶木柴之后,不住颤抖。小女孩约莫六岁光景,头发凌乱,粘着草叶,本该甜美白净的脸上满是尘土与惊惶。她捂住双耳,似要掩去始终萦绕在耳畔的声音。她听到了贼人的喝骂,散发臭气的浓重喘息,还有姐姐的挣扎、叫喊与哭泣。
姐姐!
小女孩放下捂住耳朵的小手,不断摸索身边的枯枝堆,想要从中寻出一根粗壮的棍子,或是砍柴的斧头。她要和深夜不请自来,凌辱姐姐的贼人拼命。
可是姐姐的央求经久不去。“躲起来!躲起来!无论如何不许出来!”
她如何能躲起来,又如何能不出去。呼救的是她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如父似母的唯一亲人。
周围不是没有其他住户,十几步远的地方是张猎户,再过去些是王樵夫,刘老儿前几日还想找人给他儿子和姐姐说亲。
然而没有人听见这深夜凄厉的呼救,也没人想要听见。
漫天的神佛啊,你们在哪里。
如果有佛,为何听不见世间疾苦。如果有神,为何没有天兵来解救。
眼泪落下,一滴一滴冲淡小女孩面上的污渍,也冲淡她的希望。一双泪眼里除了无助便只有绝望。那些罪恶的声音仿佛穿透她的耳膜,穿透这无尽的黑暗,直达她幼小的心灵。
“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小女孩咬牙切齿无声地呐喊,生怕自己喊出声,她咬住曲起的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是黎明还是她的姐姐推开了柴门。
“阿恒。”一贯温柔的声音此刻充斥着慌乱与惊恐。
小女孩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冲到来人跟前,抱住如朝露一般美好的姐姐。
那张曾经拥有世上最温柔恬静笑容的脸上此刻附着掌印、泪痕还有血迹。被撕破的裙衫布满血迹,不止是衣衫,还有姐姐的手——那双穿针引线、教人习字的秀美白皙的手,满是鲜血。
“阿恒,我杀了人,我杀了他们,我杀了那群禽兽……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快离开这里。”
冲天的火光下是她们一度安生的家,火光照在小女孩的脸上映出几分阴沉。姐姐脸上有一道刀疤,从左至右划过整个右脸,翻起的血肉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更显诡异。
“姐姐!”
季恒猛然从草地弹起,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她的脸上,明暗相交,斑斑驳驳,使她年幼稚嫩的脸孔看起来越发阴晴不定。
青草的气息和混杂着野花香气的山间清新空气不断自口鼻涌入,季恒摸索着身后大树粗糙的表皮像是确认自己身在何处,好一会儿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季恒数不清。
她只知道自己对这世界的记忆从那夜的遭遇开始。
噩梦如影随形。
四年前,季恒和姐姐季清遥同往常一样歇息。蒙面贼人在夜色的遮护下闯入屋子,将一对相依为命姐妹的平静生活彻底摧毁。
为了保护年幼的妹妹,姐姐命令妹妹躲进柴房不许出来,自己则身陷贼手。与贼人拼命的姐姐在挣扎中摸到一把剪刀,杀死贼人但亦为贼人所伤。姐姐破相,脸上从此有了一道暗红的疤痕。
之后姐妹俩离开原先的居所,一路流浪来到牛柏村安身。
破相的姐姐不想吓到人,终日藏于面纱、幕离之下。而妹妹季恒受惊过度,把此前种种忘得一干二净。最该忘记的那夜遭遇却不断在梦中重演,一次一次又一次。
只有在姐姐的怀中才能有少许安眠,如果姐姐不在,一夜噩梦。她只能抱着姐姐做的娃娃和姐姐的衣服,闻着姐姐的味道等待天光。
姐姐总说,天亮就好了。
齐石镇上草堂里的大夫诊断季恒所患为离魂症,药石难愈。
姐妹俩无依无靠,没有称手银钱,早年积蓄早已用尽,平日吃喝用度全靠季清遥在镇上学堂帮工或是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生活捉襟见肘,哪有余钱看那劳什子的离魂症。既然难愈就不必再医,季恒坚持。
季清遥无法,起先不放心季恒一人在家,央求夫子容许季恒旁听,学些做人的道理。
夫子念姐妹孤苦,生活不易,善心安排季恒坐在最后跟班随读,不收束脩。
哪知学生淘气,常以面容之事讥笑季清遥,唤她鬼面女。
季恒护姐心切,忍耐不过,好几次与学生打骂起来。她年纪不大,因生活贫苦的缘故生得瘦小,又遭过大难,便时常将棍子或是磨过的石刀揣在身上,加上她骂人刁钻,打架手狠,少见吃亏。
季清遥对她全无办法,骂也骂过,打也打过,罚站墙角,不许吃饭,每样都试过,但季恒就是听不得别人说她坏话,好说歹说,怎么都不肯服软罢了。
“骂我可以,我不跟他们计较,骂姐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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