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春穿过回廊,万贵妃正在院中小坐,看见她来,对她一笑。旁边坐着一位衣着鹅黄交领袄,颜色鲜亮的妃嫔,正是德嫔。
德嫔看起来仍然瘦削,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跑,但面色比从前红润些许,不再是蔫蔫没精神的样子了。二人看起来其乐融融,分外和谐。
从前福宁公主病逝时,二人交恶,可等德嫔回宫后一蹶不振,万贵妃又觉得她可怜,关系竟比以前还好上三分。
唐春从宫人手中端过茶,捧到她们面前,笑道:“娘娘可要尝尝这茶,苏州虎丘,汪直特意送来的。”
德嫔摇了摇扇子,听唐春这话,含笑道:“汪直是个孝顺孩子,从前我来昭德宫总见他在娘娘跟前侍候。现在开了西厂,成了大忙人,心里还挂念着娘娘,看来还是娘娘教导有方。”
万贵妃面色不掩得意之色,“哎,他呀别的不说,就是心细,周全性子。现在能为皇上办事是他自己的造化,哪里是我的功劳。现在他年纪大了些,是该出去历练一番,拘在宫里有什么意思。”
德嫔喝着茶,目光一闪,放下茶盏轻咳一声,说:“说到年纪,唐春年纪也不小了罢,我记得你是成化元年进的宫,现在也十六七岁了?汪直身份特殊,出入皇城倒没什么。可唐春毕竟是个女儿家,花朵一样的姑娘,怎么能在外头奔波,风吹雨打的,娘娘也不知道心疼她。”
万贵妃轻轻磕了磕茶盖,微微笑道:“这你可就想岔了,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心疼她的。可是这孩子心眼活,凡事有自己的主意,我啊也就随她去了,也省的我天天忧心。”
德嫔笑道:“其他事可以随她自己,可终身大事总要娘娘定下来吧。正巧今儿唐春也在这儿,我就敞开了说。我娘家有个年纪合适的孩子,是我的侄儿,只比唐春大一岁,模样周正就不说了,是个顶知礼的人,父母也是和善人,这么多年没和谁红过脸。我这不就想起唐春来了,相看相看,若是合适,两个好孩子若是能凑成一对该多好。”
唐春一听,登时笑不出来了,合着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给她相亲来了。
万贵妃悠悠看了唐春一眼,笑道:“这感情好啊,你有心了。原是我疏忽了,还把她孩子看呢,一转眼都是大姑娘了,若耽误了她的姻缘反倒是我的不是。”
“可是啊,这事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你也知道,她有些小聪明,能给皇上办事,虽顶不上锦衣卫西厂,却也立过大功的,总不能说嫁就嫁。改明儿你在皇上面前提一句,皇上若是允了,我还有什么话说?”
她亲昵地拍了拍德嫔手背,“嫁到你娘家去,我是一万个放心,咱们也更亲近了。”
德嫔抿唇笑道:“得娘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从头到尾唐春没插过一句话,只看她们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德嫔走后,唐春也没敢主动提起,但看万贵妃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她虽婉拒德嫔,但却把德嫔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果然,万贵妃笑问她,“刚才德嫔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是个大姑娘了,婚姻大事,说来说去我也不能替你做这个主,还得是你自己拿主意。你若有意,我自当去求皇上给你许门好亲事。德嫔的侄子嘛,真有她说的那样好便罢了,只怕是她给自己脸上贴金,虚虚实实想把我绕进去。天底下这么多男人,总能找到个你满意的。”
唐春一顿,然后走上前掖着袖子替万贵妃斟满茶,嘴角往常一样扬起,一边说:“婚姻大事应当由长辈做主,我并没有什么主意,我都听娘娘的。”
她放下茶壶,抬起头看着万贵妃,露出微微思索的表情,放轻了声音,“只是我父母都不在了,世上好男儿虽多,人家却也不是萝卜白菜任我挑选的。不论是德嫔的侄儿还是其他男子,我这样无父无母之人,只怕人家会觉得我高攀。”
“再者说,我在娘娘跟前十几年,实在是舍不得娘娘。天底下哪里有比在娘娘身边更好的地方?娘娘平常不是说不嫌我烦么,怎么德嫔娘娘今天这么一说,娘娘就急着把我嫁出去,可见平时都是在哄我,心里早就烦我了。”
万贵妃看她语气低落,忍不住敲她脑门一记,笑道:“是,我可是烦透你了,你哪天老实待着我可就阿弥陀佛了!”
她拉着唐春坐下,“只是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你是我养大的姑娘,当初你一个小孩子来昭德宫时才几岁,一晃就在我身边十几年,说起亲疏远近,我待你比待汪直还要好。既是从昭德宫出去的人,谁敢说你高攀?别人高攀你还来不及!”
万贵妃大手一挥,“你若心里介意,改明儿叫万通认你做义女,让皇上追封你娘做诰命夫人,我倒要看看是谁高攀不上谁。”
万贵妃这习惯跟成化帝十成像,想对谁好那真是无所顾忌,不昭告天下都对不起自己。
唐春哭笑不得,万通可没她这么大的闺女!
她忙谄媚地给万贵妃捏肩捶背,“还是娘娘疼我,我有娘娘这句话就够了,哪敢真要这么大的恩典,让娘娘为难呢?”
末了,她轻声细语,“小春真心实意觉得世上没有比娘娘待我更好的人,我还没报答娘娘怎么能出宫去呢,您多留我几年,等我嫁人了,以后想见娘娘一面都难。往后几十年呢,娘娘若是想我可怎么办?”
万贵妃蹙起眉头,想到确实如唐春所说,出嫁从夫,说不准唐春以后到哪里去,天南海北,指不定再也见不到了。
她拍了拍唐春的手背,把她拉到面前,叹道:“好孩子,你舍不得离开我,我更舍不得你。只是我哪能为了自个儿把你拴在这里呢,有我在,你吃不了苦。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宫里谁还能护着你?”
斜阳西沉,阳光绕过道道宫墙,默不作声地洒落在万贵妃的身上。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脸上细密的皱纹都一清二楚起来。她的手轻轻拂过唐春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暖哄哄的。
唐春了然,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已经必不可免地让万贵妃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万贵妃把她接进宫来,只称是养女。可是宫里没有谁有清清白白的立场,划条线就把自己撇出来的。小的时候还说的过去,现在她长大了,万贵妃还留她在身边总多了几分别的意味,难免会落人话柄。
按万贵妃想的,唐春在宫里一辈子没什么不好,成化帝是念旧情的人,一定会善待唐春。况且唐春人缘也好,总不会落到凄惨下场。
可人情冷暖,一朝可变。宫里头全无新鲜事,有人荣华,就有人低贱,有人生,便有人死。
就像万贵妃说的,看似鲜花锦簇的日子,她在宫里四十年,看够了也厌了,如一潭死水,她不觉得唐春能过下去这样的日子。
谁又能打包票唐春下半辈子顺遂无忧?在这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于是万贵妃学会该放手就要放手,她可不想哪一天看见唐春死在她前头。
万贵妃点到为止,唐春便知道她的意思。她不自觉地四下环顾,心底陡然生出一阵迷茫。离开紫禁城,她该去往何处呢,她又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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