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抬眼看她,清浅眼角染了酒后的酡红:“是舍不得,甚至想着就这么在乡间做富家翁,守着老婆孩子过一辈子也蛮好的。180txt”
宝如被他一双带了水光的微醺眼睛一看心有些跳:“听你胡扯呢,这是天都要你考,上一世都没有的恩科,你错过了就开了,我真的在想这是不是天命了。”
许宁嘴角噙了一丝笑:“那我们两世都是夫妻,看来也是天定的缘分?”
宝如脸一红,转过脸去梳头不再说话,她才生产没多久,虽然生产时惊险简陋,产后刘氏细心替她调养,身子恢复得很好,身材虽然还恢复到原来那纤细腰肢,却因胸口日愈丰隆,肌肤莹润,更多了一段风流情态,如今长发披下,对镜梳头,手腕洁白如雪,十分诱人,她却仿佛不知自己有着多么惊心动魄的美,垂眸梳了一会儿头才道:“京里那些肯为你死的红粉知己还都等着你呢,你只要按原来的路走,一定能遇到她们。”
许宁眼里掠过了一丝失望,却仍镇定的替女儿掖了掖被角,自去提热水洗漱不提。
转眼十月到了,许宁再次去府城参加恩科,这次宝如没有再跟过去,而是在家一心喂养女儿。三场试毕,一切顺利,唐许两家父母齐齐松了口气,淼淼三个月的时候,府城放了榜,许宁果然高中榜首,顺利中举,十八岁的举子难得,几乎可说前途无量。唐许两家几乎乐疯了,又开了宴席大请宾客。之后便是唐许两家的族亲旧交都要治筵设饯,几乎天天都有应酬,又有许多亲友,或荐家丁,或荐书童,或送程仪,十分情不可却的,也只能收下。宝如作为新上任举人的夫人,少不得也接了些地方乡绅夫人的帖子邀去赏花赏雪烧香之类的宴请,她只挑着几个不好推的去了,因着前世的经验,十分大方,叫人啧啧称奇,一时夫妻两人在武进县乃至府城内都颇有些名气。
就这样忙忙碌碌过了一个应酬不迭的年,今年的年礼比哪一年都置办得要更辛苦繁琐,但是唐父唐母却仿佛焕发了青春一般,虽然忙得团团转,却精神百倍,又打点着行李,打发着要给许宁买书童准备上京赶考,被许宁给阻止了,只带了原来在香铺里头的香童纫秋,只待元宵一过,便要进京赶考。
☆、第47章灯火阑珊
元宵那日,许宁一大早是回家见过爹娘道别,顺便祭拜许平,吃过午餐便要回城。这些日子许家备受瞩目,许留一跃成为十八岁举子的亲爹,少不得也得了不少奉承,从前那些捧高踩低的人少不得改了面容,又有乡绅族老们争先恐后送了礼来,便是许留过了大半辈子,也第一次感觉到了轻飘飘的得意感觉。因此看到许宁回来道别,第一次正眼看起这个儿子来,越看越觉得儿子会有大出息,晚餐的时候忍不住和他说话:“中了举也不要太过轻狂了,春闱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侥幸得中,那才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许宁低头吃饭,嗯了一声。
罗氏喜洋洋道:“二郎这次是真的为爹娘挣脸了,没看到村东李家,次次都放家里的鸡到我们家菜园子里!现在屁都不敢放了!我直接到他家门口骂,将来等儿子做了官,叫官差来打他板子!”
许宁眉目不动继续吃饭,许留咳嗽一声道:“你也需给儿子留些体面,莫要给别人话头。”
罗氏立起两根眉毛道:“我憋屈了一辈子,如今我儿好不容易出息了,难道教我还忍?二郎到时候最好是能回广陵这边来为官,叫他们一个个得罪我们许家的都哭着来求我们!”
许宁道:“朝廷不许在原籍为官的,历来是要回避的。”
罗氏愕然了一下道:“不是都说官官相护么?到时候你给这边的官儿捎句话那还不是简单的事情。”
许宁深呼吸了一下道:“先不说我春闱能不能过,便是侥幸得中,爹娘在家里也要小心,否则被御史参上一本纵容亲属鱼肉乡里,那是要丢官抄家的。”罗氏不服气正要再说两句,许留连忙道:“二郎说得对,将来二郎有了出息,把我们接过去便好了,何必在这里受人气呢?”
罗氏眉开眼笑:“说得也是,我都活了这样岁数,都还没能出过广陵,连府城也才去过一次。”
许宁暗自叹息,前一世接了两老进京,就是因为许家两老什么都不懂还自作聪明,什么人送来的礼都敢收,多大多重都敢接,前一世自己在朝堂如履薄冰,刚和陛下商量个田亩的改革法子,家里就有人送了上万亩的地到爹娘手里,幸好当时自己回来修坟,看着不对,立逼着退了回去,否则当时就成了个笑话,想到不敢再留着父母在家里做出什么糊涂事,离京里远了到时候自己腹背受敌,索性接了一家子进京,放在眼皮底下安心,结果罗氏和宝如两人针锋相对,再无宁日。
这一世自己应当如何做?宝如和女儿,断不能让她们受气,可是两老丢在家乡,迟早出事,接进京也不妥,段月容如今还没洗清嫌疑,如何敢让她靠近宝如和淼淼?他心里筹划着,对许留和罗氏说话都没怎么听,看在许留和罗氏眼里,就是儿子漫不经心,显然对他们两老并不在意。
许留有些不满自己的权威被无视,敲了敲桌子道:“二郎,我知道你如今念着唐家那头,毕竟离家久了,你对咱们家情分上淡了我们也理解,只怕你还记恨上次你娘骂你,但是爹娘教训你都是为你好,你有如今的成就,不是靠爹娘鞭策你、激励你,把你送去唐家,你能有今天?你如今也是举人老爷了,不可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官人老爷们,哪一个不是威风八面的?再没有被妻家辖制的,你如今正该立起来,振兴家门,有机会多带带你侄儿,如今你媳妇只生了个女儿,下一胎是儿子还好,第三胎总算能姓许了,若是下一胎还是个女儿,那咱们老许家可有的等了,你还是先看顾你侄儿,拉拔起来,将来兄弟之间也好相处。”
许宁漫不经心应了声:“父亲说的是。”
许留和罗氏对视了一眼,颇有儿子大了不由娘的无力感觉,然而说到生孩子,罗氏却想到一事道:“对了!今儿你舅舅那边过来说你二表妹今年也有十八了,前些年因家里穷没找到人家,性情很是乖顺,干活上是一把好手,问咱们有没有打算给许宁纳一房贵妾,亲上加亲两家来往也亲香,我看这样也不错,好歹生下来的孩子姓许,那边亲家应该没意见了吧?”
许留一怔,这事罗氏却是没和他说过,那罗二姑娘何止十八了?他依稀记得比许宁还先出生了好几个月,也还罢了,只是男人谁不好个新鲜娇嫩?那罗二姑娘长得可不太好看,再则许宁的媳妇儿是个出挑的,这罗二姑娘原本长得就不怎么样,再被她一衬,更是要如黄土一般了,许宁如何会看得上?
果然许宁开口道:“纳妾的事莫要再提,我与岳父母说过绝不纳妾,若是纳妾便要还唐家三千两白银,现有字据在宝如那儿,爹娘莫要害我,将来唐家拿了字据去官府告,许家全家都要丢人。”
罗氏几乎跳起来:“三千两!他唐家怎么不去抢?三千两够打你一个银人儿了!”
许留也皱起眉头:“亲家如何教你立这样的文据?你也是傻,怎么不早些来告诉我们?”
许宁淡淡道:“是儿子自己立的字据。”
一句话噎得许留和罗氏面面相觑,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半晌才打起精神来说了些勉励儿子的话来,待到送走了许宁,才叹息道:“这儿子竟真的是唐家的了。”许宁离了家,回了武进县,却并没有先回唐家,而是拐去了县衙,求见了宋秋崖,求了他一件事,得了他的允托,方才离了县衙回唐家。
从县衙出来时,暮色四合,满城灯火又已燃起,火树银花的不夜城,许宁想起上一年的上元夜,这一年来波澜起伏,从被打击到谷底再到燃起一丝希望,反复几次,如今想来这一年来的心境,竟比上一世来得还要悟得更多。他一边想着一边往莲花巷子走去,结果才到巷子口,便看到了宝如穿着件银红兜帽披风,抱着已经五个月的淼淼在巷口看着卖花灯的小摊子,淼淼穿着一身大红绣袄,短短的头发扎了个小揪揪,打了一只小小蝴蝶结,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全神贯注地看着些亮如星光的走马灯,在灯光璀璨中,两母女神情出奇的相似,宝如笑得犹如稚子,仿佛前一世经历过的那些东西对她的影响都已消失不见,平凡而满足。
他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一般,种种悱恻,难以言表,只能驻足凝视,整个人如同痴了一般:他这一刻才发现,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让他对之前命运的种种刁难感觉到值得,若是种种坎坷,都是为了得到她们,他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他鼻子里微微发酸,眼睛发热,终于大步走向前去,笑着对宝如道:“也不怕被花子拍了去,这样大胆,连小荷也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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