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里的一日短得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乎是太阳落山,满山便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乡下人很少夜里点灯,嫌费灯油。站在山脚下极目眺高,村庄里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亮着。那是村民家门上的灯笼,挂在院门前,等着在城中务工的丁壮回家。
等月光挂上树梢的时候,灯笼也全都熄了。不像京城,一入夜,繁华灯景无数。
华家的庄子里倒是处处挂起了红灯笼,把往常过年才会用的灯笼全挂了出来,院子里里外外照得亮堂堂的。主子们难得来一回,乌漆墨黑的不像话。
一家人都坐在院子里纳凉。
满院虫鸣声吱吱咕咕地叫着,华琼举着两把蒲扇都撵不跑蚊虫,嗡嗡嗡听得人心烦。
她喊了声:“古嬷嬷,我五月调的那驱蚊水还有没有了?快拿来。你们几个都涂上些,这院儿里没有封纱,临水的蚊子毒,叮一口能痒好几天。”
唐荼荼不怎么招蚊子,只涂了涂手,往衣服上也喷了些。这驱蚊水不知道是怎么调配的,从里边闻到了薄荷和金银花的味道,一股子刺鼻的味儿,比她自己种的驱蚊草味儿还大。
细闻,唐荼荼又觉得这味儿闻着熟,像她上辈子那个叫“六神”的花露水牌子。
农庄的管家古嬷嬷,是华府的老人了,年轻时跟着主子一家从天津府过来安置,算是立了功的,后来年纪大了,这庄子就交给她打理。
知道二姑娘爱吃零嘴,古嬷嬷把乡下特产的零嘴都拿来了,一人一个小碗,不由分说地塞到几个小主子手里,笑得憨厚。
“这是拉秧前摘下来的最后一茬豌豆,和肉干一起烘干了煸炒,可好吃了,城里一袋子卖二三十文哩。二姑娘快尝尝。”
唐荼荼拿一柄小勺舀着吃,豌豆嘎嘣嘎嘣,确实酥脆,和着肉香,不一会儿半碗就下去了。
她心里想了想豌豆的种植条件。豌豆,喜湿怕热,最喜砂壤土,砂壤土是半沙半土的
粗土,在这河边种,最适宜不过。
盛朝农作物比她想得要丰富许多,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多有名有姓有编号的改良品种,但后世常见的果蔬纲目都是有的。华姥爷这农庄大,蔬果种得杂,也有好几种城里不常见的。
走的时候得跟嬷嬷讨点种子,拿回家试着种种,唐荼荼想。
她又问古嬷嬷:“今天晚上咱们吃的腊肉饭,那个米也是咱家地里种出来的?”
古嬷嬷还没顾上应声,华琼插口笑道:“你舌头倒是尖。那是上个月新收下来的青麦仁,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麦粒还没有大熟,这时候少少地收上一茬,麦仁还嫩,煮腊肉饭很香。你姥爷最爱吃这一口,可惜一年只能吃几顿,尝尝稀罕,放得再久,青麦仁就要干了。”
母子几个说着话。过了不多时,远处的山林都朦胧起来,似拢了一层薄透的白纱。
“起雾了。”
山林茂密,又临着溪流,起雾也寻常。
仆妇们回房里拿了披帛来,给华琼和姑娘们披上,披帛是蚕丝薄纱罗所制,上头绣些精美花样,既能披肩又能缠臂,不算暖和,却可以挡风。
古嬷嬷又笑着问:“还有余的,少爷要不要披一件?”
唐厚孜连连摆手:“女孩儿们的东西,我披着像什么样子。”
他宁愿挨着凉,双手抱着手臂捱风,也不丢这人。华琼几人都笑他。
“咚——咚——”
远处的山上忽然传来几声鼓响。
唐荼荼的困意一下子散了,朝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
那鼓声是从西边的山上来的,鼓声浑厚,因一声一声间隔久,把这本该雄浑的鼓声敲成了悠扬曲调,顺着夜风传遍旷野。
“娘,这是什么声音?”
华琼朝着那方向听了听,摇头说不知。天色太黑,只能看见那头有座山的虚影,离得很远,依稀能看到山上几点明灭的灯火,看不清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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