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已经挂起了大红的灯笼,雨过天晴之后,空气仍然湿润,绵绵丝丝的光线从大红绡纱的灯身透出来,氤氲着映在清漆的廊柱和挂落上,照亮了青砖台基和院子里的鹅卵石甬道。
远处顶着窄窄乌黑飞檐的马头墙在黑夜里一重重地若隐若现,秀荪深深吸了口微凉的空气,再缓缓吐出,不安的感觉依然没有消散。
记忆深处的绿瓦红墙,看不见尽头的巍峨宫阙,已经很远很远。
还有什么地方的勾心斗角能比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更加惨烈的,如有风雨也尽管来吧,还有什么手段是她没见过的。
回到浣石山房,秀荪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正歪在罗汉床上,听小丫鬟给她读一本游记。
老太太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问了在正院都吃了什么。
秀荪笑嘻嘻地挨着老太太坐着,熟练地给老太太捏肩膀,等老太太舒服地哼了哼,叫她休息会儿,才状似不安道,“祖母,一块麝香多少银子?”
老太太眉头一皱,面色猛然一肃,转眼对上秀荪黑白分明,清冽透彻的双眼,“什么麝香?是谁跟你说的?”
秀荪眨巴眨巴大眼睛,无辜无害道,“今天四姐姐又来求我去救她姨娘,我进屋的时候见陈嬷嬷指使小丫鬟端了一块臭臭的东西出去,随口问的。太太说这一大块东西虽闻着臭,弄成细细的末子就香了,和到墨锭子里做成香墨,可好卖了。”
她特意加重了“又”字。
老太太听了面色缓和下来,仿佛没有在意秀荪在强调秀莞求她帮忙的次数,而是叹了口气,“你家太太呀,就是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做买卖。”
并不再提麝香的话题,而是道,“有机会倒是可以和你家太太学学经营,你日后嫁了人,也要自己管家理事的。”略一停顿,还是道,“打算盘也学一学,虽说咱们书香门第不必行商贾之事,这里面的门道却不能不懂。”
秀荪就想起她前些日子听壁脚的收获,当年老太太想变卖陪嫁的产业贴补家用,一时不查,差点被歹人所骗,幸遇阮氏的祖母扈氏仗义相救,帮老太太追回大笔产业,两家的交情也由此开始。
这两位老太太,一位走南闯北,理家创业,一位青春守寡,独自拉拔年幼的儿子,简直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成了忘年交。
阮家往上数几代也出过一位名家大儒,至今仍有著作流传于世,可惜子孙之中无有会读书的,于举业上渐渐看不到阮家的身影。
后来迫于生计行了商贾之事,虽挣下了大笔的家业,却因多年不和读书人打交道,难以再寻到得力的先生。
老太太的父亲生前曾做过辅,更两次任主考官,虽去世多年,故旧仍然很多,老太太给阮家荐了位合适的先生,阮家舅舅更是一口气考了个同进士回来,这已是阮氏阖族百年来的最好成绩了。
后来阮家太外祖母扈氏临终,担心自己去后孙女无人照拂,被没有主见的母亲和缺乏见识的长嫂随意嫁掉,拜托褚家老太太申氏照顾自家孙女,老太太也很爽快,将阮氏聘为儿媳。
当然,阮氏的嫁妆有二十万两之多,这也是扈氏生前安排好的。
老太太申氏生在书香世家,父亲更曾贵为辅,若不是当年遇到那次劫难,恐怕也不会将商贾之道看在眼里。
如今却劝她和阮氏学算盘,秀荪心想,当年老太太是身处怎样的绝境啊。
眨巴着大眼睛,小脸儿仍旧蜡黄蜡黄的小女娃,盯着一头稀疏的黄乖巧地点点头,怎么办啊,她听见算盘二字一阵头皮麻。
只好抬起头,让自己笑得尽量可爱些,“可是祖母,我不用算盘也能算。”
“咦?”老太太惊诧,“这理家管事可不是三瓜两枣,可不是十个手指能算过来的。”
秀荪继续点头,又拍了拍小胸脯,“不信祖母考我。”
老太太不相信,随口报了几个数字让秀荪相加,秀荪略一思忖果然算出来了。
老太太还不信,叫申嬷嬷从罗汉床边的斗柜里取出个纯金的小算盘,随手播了两个串数字,秀荪竟比老太太拨算盘还快。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秀荪纤瘦的脊背,复杂地感叹,“不愧是阮家的血脉。”
秀荪就偷偷吐了吐舌头,她这是前世听皇祖母教太子哥哥军务时学的,太子哥哥算得更快呢,还有柯璁……唉,柯璁,算算时间,她要是上一世还没死,现在已经嫁给那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家伙了……
“秀荪,你该去歇息了。”老太太见秀荪原本明亮的大眼睛变得有些呆滞,应是困了,抚了抚她头上两个可怜的小揪揪,便催她去睡觉。
秀荪回神,笑着应是,自己爬下罗汉床,穿过厅堂,去了东头自己起居的碧纱橱。
太好了,不必学算盘,她曾经学过的,手指都快断了就是学不会啊,导致后来听到算盘两个字后槽牙就痒,只好苦练心算求皇祖母放过,如今真好,生在书香门第,装装清高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估计太太见她能心算也不会教她算盘了,哈哈哈。
只有鸳鸯在屋里,秀荪就问喜鹊的情况,“胳膊腿儿都酸得不能动弹了吧。”
鸳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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