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往事付云烟
都说相逢是首歌,只有相逢才能体味离别的惆怅,也只有离别才能珍惜相逢的苦缘。一个守旧的人,相逢这首歌,更能激起他随之唱和,那种凄凉,那份苦楚,唱唱着,就已经让人泪眼婆娑了。
一个才女,一个美人,无缘无故多了如此这般的别离,遥望那渐行渐远的年华,昨日风雨楼中的凝望,豆灯下的研读,恰似电影一般就在眼前,却不忍触碰,因为自己早已明白,这只是幻影,昨日的昨日,早已随着那姣好的容颜一并更换了。
容颜一旦遇上岁月,便止不住地慢慢凋零,不过凋零的何止是容颜,岁月也一并凋零了。岁月无时限,回眸只需一瞬间。人生如花,开了会谢;人生又不是花,谢了不再开。
吕碧城的生活,总是在别离和相逢中交替,1933年冬天,几经漂泊的她从欧洲回国,定居上海。两年之后,她又辗转到了香港,并在那里买了一栋房子,是打算长期定居下来。
回国,对吕碧城而言只是一种仪式,只是一种要用身体去证明自己的心迹而已,因为她的心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心在故国,身在海外,那种身心分离的痛苦,想一想,便觉得有一种撕裂的痛,不过其中的真切感受,只有吕碧城自己知晓。
寂寞是可以传染的,何况吕碧成天生就是一个孤傲的人。她不会为凡尘之事掉眼泪,她懂得世事的无情,就算你哭,又会有谁疼惜你的眼泪呢?怪不得像贾宝玉那样一个婉转缠绵的人,听戏也兀自悟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吕碧成的幽怨源于她对想要的一切无法把控,源于她真心的付出无法得到应有的回应。当一切都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成过往的时候,她能拥有的只有自己和记忆了。于是她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干脆离群索居,她看透了人生,看不透的只有自己。
想要的,往往都从手心滑走!
吕碧城在香港买了房子,不过等到搬进去时,却发现其中的房梁早已经被白蚁啃噬成千疮百孔了。
或许是因为久久停留在诗词的意境中,又或是自己财力充足,对现实的一切,已然没有了概念或是无所谓。吕碧城竟然花钱买了一栋被白蚁蛀过的房子,比起当下我们在现实中的锱铢必较,如履薄冰,她的那份单纯,那种无所谓往往让人莞尔一笑:笨笨的女人!
如何处理这房子呢?一方面,吕碧城可以找人施药治白蚁,虽然这些白衣对人是百害而无一利,不过想想那些活生生的生命会转瞬间彻底离别这个世界,笃信佛教的吕碧城还是不忍心,于是放弃了这种办法;另一方面,她可以将蛀有白蚁的房梁换掉,此时的吕碧城又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颠沛流离,并把那种苦楚通感到了白蚁的身上,于是她又放弃了这种办法。
几番考量,别无他法,最后吕碧城只好将这房子贱卖给他人,其实她自己心知肚明,如此一来,白蚁的命运也是凶多吉少,但此种情况下,自己也只能是眼不见,心稍安而已。这种生活中的无奈,吕碧城无人能述说,无人能倾述,只能够自己慢慢地消解这份无奈罢了。
其实,人生不就是由这样那样的无奈组成的吗?你有你的无奈,我有我的无奈,付出不一定就有收获,真心不一定就会有回报,更多的时候只能是你自己甘愿那没有结果的付出,只能是你单方面不得回应的倾心。不过只要你对生活真心实意,懂得适时善良惬意,又何必去费心在乎那生活中方方面面的无奈呢。
吕碧城的无奈很明显,但她从不就此絮絮叨叨,偶尔表露也只是蜻蜓点水而已,这就是一种境界。有道是覆水难收,却还有沧海桑田,春去春归,花开花谢,就让一切在这轮回中消解掉罢!
早早就站上了舞台,盛大的帷幕终于缓缓拉开,这才才发现,观众台上空无一人。原有的激情荡然无存,就算她是独舞,也要观众,不为那份呐喊,不为那份掌声,为的是那份气场,那份隆重。只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因为那个时代已经没有了,那些人也已经不在了。
每每失意,我便会读柳永的“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且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是一大才子,但他终究未能如白鹤一般一飞冲天,只落得寂寞疏狂。这种寂寞不是他的寂寞而是世人的寂寞,是世人不懂他的寂寞;这种疏狂不是他的疏狂而是世人的疏狂,是世人难以企及他的疏狂。
吕碧城像是得到了柳永的真传,她将人生完全放开了,依着内心前行,管他世情俗律,仕途名利!
不管多么风华绝代的女子,都会成为岁月的俘虏,越是在意那花容月貌,越会被岁月俘获。恰恰是那些大方地将容颜交给了岁月的女子,她们更多地用心在灵魂的装扮上,最后她们赢得了不老的青春,胜过了那曾花容月貌的美人。
都说“韶华有限恨无穷”,是的,相较于无穷尽的岁月,人生何其短暂;相较于人生命的短暂,人的心性何其远大,理想跟现实就有了天然的矛盾,除了那些天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达至最远的理想之境。更多的人,便不可避免地体会到那种现实跟理想断裂成的缺憾,虽然是缺憾,有人却用诗词将它浪漫地表现出来,她就是吕碧成。
吕碧城也逃脱不了这种缺憾,只是她的缺憾更多的不是自己,而是跟那个时代有关,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高境界的缺憾了。这种缺憾也并非吕碧城一人独创,早在楚辞中,就有“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在诗经中,有“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曹操也曾发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感慨;李白也曾流露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的孤寂;岳飞也有过“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的叹息。
吕碧城显然踏入了那些先贤们的心迹,在理想跟现实之间踽踽前行,虽然步履蹒跚,甚至跌倒出糗,不过在后世者看来,那将是一个多大的勇者所为啊。人生时光,犹如白骥过隙,留给人抉择的时间并不多,在吕碧城之前的那些先贤时彦做出了自己最好的人生抉择,不知吕碧城是被他们所引导还是遵从了内心的引领,他们在摆脱了命运囹圄的局限后,达至了一个超脱的境界。
虽然这些先贤时彦谱写了最好的励志故事,但对于历史本身无疑不是一个悲剧,悲剧在于为何总有一个时代需要个人承担那种缺憾之痛。
哭与笑是人一生中最多的两个表情,但哭并不永远意味着伤悲,有喜极而泣。笑也不永远代表着喜悦,有皮笑肉不笑。
哭与笑只不过是一种情绪的表达方式罢了,它并不能完全代表人的真正内心。有时候我在想,人是不是在出生之前就被上天规定好了一声要哭多少回,要笑多少次呢?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岂不如同演员一般,按照剧本的安排哭笑,生命若真是如此,便少了应有的乐趣了。
吕碧成哭过也笑过,不过她更像是一朵早早盛开的奇葩,别的花朵还被缩在春海料峭中时,她却绚烂地盛开了,这对于年少的吕碧城而言很难说完全是一种幸运,因为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周边的人,都似乎还没有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过早盛开,她感受到更多的是暖春之前的料峭,是勃勃生机前的满目萧然,等到百花盛开,享受春光时,她已经走向凋谢了。
就算是吕碧城提早开放,提前凋谢,但她却成了时光之河难以湮没的一朵奇葩,尽管在百年之后的今天,读到她,仍见证着是一个不老的传奇。
不知道吕碧城的名字是不是他父亲给起的,如果是,那多半是他受到李商隐《碧城》的影响。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精盘。
碧城就是身居天庭的一个仙女,她在那曲阑回环中,抬放她那孤独的脚步,那里没有尘埃,没有寒凉,她目光温润如玉,似乎在等待什么,是下一重天的春色还是又一次的星沉月落,不得而知。
吕碧城的父亲岂能料到,女儿不喜欢做一个不谙世事的仙女,更愿意做一个徜徉于红尘的平凡女子。几经折腾之后,她最终发现凡尘跟她有诸多的不适,于是遁入空门,又回到了她父亲期许的起点,不同的只是形式而已,这或许就是生命的奇妙所在吧。
时光如刀般削减人生,往往要到了蓦然回首时才能恍然大悟。“物是人非”是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人与物比较起来要柔软得多,要娇嗔得多,人的软弱肉体怎么能够熬得过物的坚硬棱角呢?
其实,物也会在自然力中磨损,只不过在人的眼中,同类的物都是单一的,个体没有区别可言,于是旧物磨损就有新物来填补,如此便给人一种源源无穷匮之感;人则不一样,每个人在每个人心中的形象是独一无二的,这种形象多半恰恰是那种可感而不可视的东西。某人对某人,心中的分量无比之重,然而换做第三人,却又形同陌路,于是人便有了唯一性,这样的原因使得物与人的对比便陡生“物是人非”之感。
吕碧城无疑对“物是人非”体会得很是透彻。1936年,她来到内地游历,途径苏州时,忽然想起了自己最好的文友费树蔚住在这里,便去拜访,岂不知原本预料故友相见的喜悦却被其逝去多时的噩耗所代替。一时间,吕碧城心头五味杂陈,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欣喜之感刹那间被无尽的悲痛摧毁。
芸芸众生之中,能遇上几个人生知己实属不易,吕碧城跟她的文友虽不常联系,不过他们却早已成为彼此心中的支柱,也只有在对方心镜之中窥见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文友的逝去,让一些该说的话无法言说了,让一些本可以抒发的情感顿时变得矫揉造作起来,别无其他,吕碧城写下一阕《惜秋华》悼念好友:
十载重来。黯前游如梦。恍然辽鹤。凄入夕阳。依稀那时池阁。人间换劫秋风。催苹谱金荃零落。忆分题步韵。惊才犹昨。
横海锦书绝,袅山阳怨笛。旧情能说。甚驿使。传雁讯。蓦逢南陌。长思挂剑延陵。倘素心。逝川容托。凝默。啸寒岩。万楸苍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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