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华坐这一夜,本就勉强,只因每次起身太早,改了常度。kakawx这类坐功,自一开始,人便凝神内视,返虚入浑,对于外面的事茫然无觉,中凭坎离元神、混元真气,在本身天地之内贯穿百骸,自行流转。到了后半,气机流畅,人了最高境界,便心智空灵,全出自然。初学的人,拿不定时间早晚,更不知外面的事,照理也不容有什杂念,多是水到渠成,达到预期功候,自然回醒。绿华每次均想多坐些时候,免得每日起身在先,失了常度,免得二女误会。无奈玄门坐功十分微妙,绿华入门不久,功力尚差,如何能够自主。有时觉得时候坐了不少,醒来一看,二女仍是神光内莹,安然若定。没奈何,只得再坐下去,就此静坐养神,恐被二女看破。因是再次用功,虽只一二周天,竟比一夜都难,元神、真气稍失调御,便有许多苦处。二女知她胆小怕羞,越发不好意思明言警告,正在代她着急。
这日二女先起,见绿华未完,当她又在勉强重坐。方想这样不是常法,稍一不妙,人还受伤,决计醒来规劝,正商议间。及至定睛一看,不禁大喜。原来绿华天资灵异,悟性极好。起初因为崔晴情深义重,虽然互相爱恋,并无他念,死非真死,如今游魂飘泊,万里相依,依然苦恋不去,想见一面。知他素来对于自己百依百随,只要再见一面,把话言明,必能听劝转世。如果只顾自己,视同奴仆,听其自然,不特对不起他的深情痴爱,也对不起义母多年相待恩德。为此日夜愁虑,不能去怀。心思一乱,尽管根骨深厚,心性灵慧,到底入门日浅,用功时节如何能有杂念。这还是绿华只是眷念爱侣深情,放心不下,并无邪念,否则势必陷入危机,欲念一起,还要引发本身真火,受那自焚之祸。孔、张二女时常为她担心,当日决计破除情面,向其警告,便由于此。及至绿华昨夜打定主意,觉着崔晴不特孤魂无依,飘泊可怜,而且他一日不去转世,自己也一日放心不下,闹得同门疑忌,功课延误,心情尤为痛苦,长此相持,必致两误。转不如老着脸皮,去向二位师姊明言,把话说开,要好得多。心神一定,气机便能凝炼,立生悟境,不由真气内充,神光外焕,比起往日,迥不相同。二女当她连日苦忆情人,心乱愁苦,已快陷入魔道,必是夙根灵慧,忽然醒悟,把这前世冤孽,运用慧剑斩断情丝,才致生出这等境界。见状也颇喜慰,便不去惊动她,自往师父洞中走去。行时,看出绿华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完事,回来正好。这等情势,无须再多忧疑,也就不曾再有防备之念。
更因连日守定绿华,形影不离,绿华心中羞愧,二女原已看出,以为人既醒悟,无须再加防范,乐得借此走开,免其多心。又以久未去往师父洞内,意欲留连些时。这一去,便是两三个时辰。
绿华起身,发现二女同时他去,本心还想等人回来,向其明言。等了片刻,不见人回。想起昨夜所打主意,恨不能当时把话言明,去与崔晴相见。偏巧当日二女一个也不在,急于劝告崔晴起身,始而出门寻找二女,打算约上一人同往。后来遍寻不见,回忆昨夜所想的话,当时原是一股勇气,这一回想,不由又害起羞来。暗忖:“二位师姊待我极好,看今日久坐不归,分明连日守在一起,事出偶然,不是存心对我。昨夜所想的话,若不是万分不得已,实在无法向人启齿。何不乘此时机,赶往卧眉峰,将晴哥劝走,去掉一桩心事。好在只此一回,即便被二位师姊知道,人已转世,不再留此,日久自然明白。岂不比老着脸皮,向人明言心事,要强得多?”
念头一转,便往卧眉峰飞去。途中四顾,晴阳耀空,碧霄澄霁,寒山寂寂,冻雀不惊。时见朵云浮空,变幻无定,与满山积雪互相辉映,幻为银彩,清丽夺目。武当七十二峰,均似银玉装成。近卧眉峰一带所有松杉古木,全是瑶枝映发,琼花璀璨。偶在虬干繁枝之间,稀落落露出一点苍翠之色,满空朝阳之下,越显得玉洁冰清,点尘不染。
暗忖:“我平日心情,正和这冰雪一样干净,但是谁知道呢?为了晴哥,竟然心念不一,背了师姊,遁形到此。满以为晴哥必是隐形在旁,也许躲在附近凝望,只要发现遁光,必知我是为他而来,师姊不在,山中无人,正好相见。为何还未现形?”口随念动,忍不住唤了两声晴哥,未听答应,人已飞降。
这时已是二月初间,积雪未消,山风不起。卧眉峰的梅花原多,因为当年气候太冷,地又高寒,此时还在盛开未谢。桃李诸花,也正含苞欲放。绿华不知交春地暖,去年冬这场大雪下得太厚,加上几天西北风,满山积雪全都冻凝,山中又多伏流暗泉,下层冰雪近日虽渐溶化,上层却未解冻,不易看出。暗想:“现已二月天气,春花已开,冻却不解。好些花树,均埋冰雪之中,只稀落落露出半树枝叶。几时天气一暖,突然溶化,彼时冰雪尽溶,千山万壑都是流泉,地面上再现出万树繁花,岂非奇景?本山风景,比起仙都!日居,更是可爱。只是晴哥遭此大难,无福享受。照平日的耳闻,不特与他一同清修,永不分离的心愿没有指望,此去转世重修,是否能够成就,修得玄门正宗,彼此常共往还,均非容易。以他对我那等情厚,不管是缘也罢,是孽也罢,只要将来能有成就,无论如何困难,也应以全力相助,才对得起他那一番痴情。”心中寻思,四面查看,仍无踪影。暗忖:“晴哥只一见我,定必寻来,如何不见?连喊几次,也无回音。
虽然那日雪后匆匆一见,被人惊走,以他性情和平日对我的用心,不把话说完,决不会走。如今事隔月余,始终不曾再见,甚是奇怪。莫非那日受惊遁走,便去投生?或是守候多日,见二位师姊监防太紧,知道本门法严,难于再见,惟恐连累自己,故此不别而行,人早转生,白担了好几天的心?果然如此,倒也求之不得。心中本无别念,不过是怕对方为了自己,不舍离去,延误修为,这样再好没有。”
绿华心方喜慰,再一转念,又觉崔晴不是这样人。暗想:“当兵解时,好容易遇见优昙大师这样的救星,不特投生转世多半容易,并还可仗她佛家法力护持,转世之后,代为引进到正教门下,从此转祸为福。为想见我一面,竟不惜违命坚持,情甘失去这千载一时的良机,由数千万里的海外,受尽艰危苦难,东飘西荡,历时半年以上,好容易寻到武当,得见一面。满腹情怀,无限酸心,还未倾吐一半,便自己也没来得及向他劝勉,便被外人惊走,就此离去。定必不舍。何况孔师姊有意相试,并非真要发动禁制,与他为难,稍微留意,便可看出。此后二位师姊虽然形影不离,对他并无举动,休说双方遥望,便在一旁偷觑,也无危害。这么多日来,难道不曾深入窥探,胆子如此小法?”
越想越可疑,也许崔晴前往投生,甚或埋怨自己胆小情薄,惟恐师门法严,同门讥笑,不敢与之相见,灰心失望,负气而去,也是佳事。最可虑是人并不曾转世,为了守候自己,想见一面,不肯离开,无意之中遇见对头妖邪,将元神擒走,由此陷入危境。他那里受苦受难,连那炼魂之惨,都在意中,自己却不知道,法力又浅,不能去救,更无法探问他的下落。因为一时胆小怕羞,不敢早和二位师姊商量,以致铸此大错,岂非终身恨事?”想到这里,心中一急,不觉流下泪来。
一时惶急无计,仍作万一之想:“卧眉峰洞穴较多。崔晴又经仙人指明,也许在此守候。自己因想势将凶多吉少,出于意料,毕竟刚到这里。也许晴哥因知自己每日早课做完,还要和二位师姊同在房中说笑饮食,不到中午,轻易不出走动,反正不会出来,又不敢去往洞前窥探,便在原居之处打坐用功,没想到会来寻他。为了避人,所居洞穴定必隐秘,故此难于发现。”想到这里,又觉人还尚在,不曾遇害,立时解去悲怀,去往后山寻找。走上一段,便喊:“晴哥,你在哪里?快些出来。我抽空寻你,说完几句话,见上一面,就要回去,不能在外停的。”似这样自言自语,边说边往前走,眼看快要行近后山女仙无垢昔年仙府侧面红霞溪两旁。那一带是片盆地,地气最暖,积雪已渐消溶。绿华正走之间,见当地积雪要薄得多,有的地方只剩了两三寸厚,并还显出碎裂之痕。那千百株桃花,已在雪中开放,树上的雪更少,仿佛一团团棉絮挂在枝头繁花之间,红白相映,分外鲜妍。起初志在寻人,无心观赏,不曾留意。及至发现当地花树如此繁艳,顿触夙嗜,不由停了一停。细一观察,才知雪自底层溶起,已快化完,有的树干上还有两三尺高的残雪碎冰。暗忖:“二师姊曾说,红霞溪对岸崖上,有几处山洞,十分清洁明朗高大,可供夏日来此凉爽沐浴之用。晴哥和我一样,素来恋花。这里冰雪融化太快,也许他住在附近,闲中无事,恐这一片花光为冰雪所毁,起了护花之念,用法力将冰雪化去,使其同时开放,斗艳争妍。”越看越像人力所为,如果所料不差,人必住在前面洞内。暗忖:“晴哥每日盼我相见,有如望岁。如受前辈仙人指教,在内打坐,决想不到此时我会来寻他。这里地方有限,只此几个藏处,人如在此,终必寻到。
莫如悄悄掩去,逗他惊喜。”
二人也是平日情厚,绿华年幼天真,稚气未退,童心一动,便不再呼喊,轻悄悄沿溪走去。沿途发现地下冰雪溶化后的山水,正由高而低,潺潺四流,伏流甚多。溪中冰雪已溶,只有一些碎冰残雪顺流而下,清波粼粼,离岸只有尺许。溪水虽然清深,两岸地势却较花林为高,地面还有三四寸厚的积雪未消。寻人心切,又恐无意之中错过。一面仗着身轻如燕,踏雪飞驰;一面查看是否有人在此居住形迹。当地原是初到,正照凌霄所说,沿溪绕崖而行,刚一转过崖角,目光到处,忽然发现雪中现出几个脚印,先疑崔晴所留,心方一喜。忽然想起脚印颇深,休说崔晴此时已非生人,便寻常修道之士,除非漫不经心,在此踏雪徘徊,稍微走快一点,就不用法力飞行,也不会留下脚印。如说山中居民,此时冰雪载途,山还未开,尤其卧眉峰后乃昔年仙灵所居,中隔危崖绝壑,常人足迹,向不听到,何况来路一带雪深数尺,举步艰难,怎能攀援来此?便把脚步停住,再细查看。见那脚印稀落落成一直线,突在转角空地之上发现,再顺自己去路走去,并不甚多,但无来路。一眼望过去,共只十余丈长一段,中间雪地上还有两处血迹。终点之处,在一峰下,虽未见有洞穴,但与凌霄以前所说山洞远近相同,料知下面必有山洞。既有生人居此,崔晴未必在内。雪中血迹,却甚可疑。崔晴现非肉身,自不会留下血迹。常人也不会居此。心疑别的道术之士在此隐居,多半还是旁门中人,便留了心。
绿华大难之后,越发胆小,如照平日,早已返回,不愿多事。只因爱念崔晴,关心太切,既觉此外无处可寻,又防万一洞中伏有妖人,崔晴被其擒住,在彼受罪,重又愁急起来。略一盘算,便贴着崖壁,一路留神,轻悄悄飞将过去。相隔不远,形将飞近,还未到达,便发现一缕火烟,由崖壁问冒出。定睛一看,当它果是凌霄所说的山洞。因来路这一面崖势略向外突,更有几株树木掩蔽目光,不近前,看不出来。洞颇高大,洞顶宛如人家屋檐,向外伸出。并有火光闪动,隐闻人语。匆促之间,不知对方强弱来历,崔晴是否在内,孤身至此,拿不准对方邪正,不敢冒失走进。连忙隐身材后,探头树旁,往里偷看,留神静听。见那洞内约有五丈方圆,洞口高大。近门平地之上,立着一堆怪石和石榻石墩之类。
内有两个和尚,年约二三十岁,这等冰雪寒天,红色僧衣已全脱掉,赤着上身,坐在石墩之上。面前燃着一堆松柴,火光熊熊,火上悬着半边肥鹿,已然洗剥干净,烤得半熟,油脂流溢,肉香阵阵,随风吹来。所烤肥鹿并无绳架钩挂,凌空悬在火上,自行转动。油汁滴在火上,不时冒起一蓬青烟,滋滋乱响,和松枝爆炸之声相应,满洞焦香,与酒香相和。两和尚似是佛教蛮僧,对火而坐,身材矮胖,两膀虬筋盘结,甚是强壮多力,相貌神情,均极凶野。身旁放着一个大酒坛和两个铜瓢,酒均斟满。每人手上拿着一柄形似新月的戒刀,寒光闪闪,十分锋利。肉还不曾熟透,便抢着大片割下,塞向口内,大嚼不已。所着红衣,还有许多随身兵器零物,乱糟糟堆在石榻之上。榻旁不远,还汪着一滩血水和死鹿的心肝五脏。再往洞内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里面洞壁之下,树着一面长幡,高约丈许。幡前地上,冒起一股三尺来高,尺许方圆,绿阴阴的怪火,上面凌空倒吊着一个赤身男子,正是崔晴。当时悲愤交集,正待不问吉凶祸福,入洞救人,并与二妖僧拼命。忽听崔晴高声急呼:“绿华妹妹如来,不可妄动。我有灵符防身,并不妨事。救我须等时机,不可造次。只要现出一点形迹,我再告你下手之法。”绿华闻言,忙即停止,崔晴也已住口。同时二凶僧只管鲸吞牛饮,说笑不已,一任崔晴发话,竟如未闻。所说番语,宛如狼嗥,又急又厉,一句也听不出,以为二妖僧不通人话。自己刚来,崔晴如何发现这么快?崔晴又在大声疾呼,所说的话前后相同,一句不差。才知崔晴似恐自己无意之中寻来,冒失下手,拼着受苦,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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