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了很久,张子文牵着两头骡子,驮着他的母亲,正大光明走向城东。
此时,是传令兵吆喝的第一个晚上。
城里郊外,凡是躲藏的人,没有谁比他果敢和率先;空荡荡的城郊小路,就他一个人的铃声在叮当。
他是这样想的:就算再去前线,都必须将母亲的病先治好。
没有人登记,没有人阻拦,很顺畅走到了最东边的稻田尽头。这里,有几百个士兵驻守,也是张子文心中最想到达的地方。
看天色,已近天亮。
张母被张子文绑在骡背上,睡了一夜,咳了一夜,折磨得好像比以往精神了许多。
两个驻兵手中的长枪交叉拦住,语气很是友好:“就停这吧!等会有馒头过来,吃完拿上镰刀即刻干活。”
张子文放他母亲下来解手,然后嘿嘿一笑:“不是你们的王法吓人,而是你们几百个人集在一起吓人;如果我有几千人,你们就会反依我的话为王法。我的母亲病了,梨窝村有个神医,容我送母亲过去,回头跟你们去前线。我还要补充一句:大大小小战争,我参加过三百五十八次。我不想死在自己人手里,我也不想自己人死在我手中,我这点要求,你们这些小兵应该能同情,你们的长官应该也能通情;现在去梨窝村,今晚我还能在你们的期限内回来。
好了,我就这些话。”
张子文一大箩话说完,人堆里果然走出一个长官模样的人,马鞭在他的手掌中轻轻拍着:“我若不答应,你必直接攻击我。虽然我们的大长官在城北,但这里我还是可以说上几句话的。梨窝村有我一百多个兄弟在,晚上你跟着他们回来吧!”
他的嘴唇皮动了动,好像还想说什么,但终没说出来,而是挥手让兵卒们让开道路。
“多谢了。”张子文拱手转了一圈:“今日你们是兵,说不定哪一年就轮到我去抓你们了,希望你们的命硬过我。”
说完这句话,张子文的嘴唇皮也动了动,但终是没再说什么。抱起自己的母亲上了骡背,迎着晨光,往梨窝村出发。
没有丑恶拦挡的道路,是多么自由和美好!
小官想说的是:留下一匹骡子,给兄弟们开开荤祭祭肚;但突然想起,这个人或许是自己的战友,它日在战场上,被他背后捅一枪就不好了。
张子文想说的是:骡子给你们一头,等我晚上回来与兄弟们干一杯;但突然想起,小兄弟治好母亲的病,拿什么酬谢他?干脆两匹都给他吧!剩下的三十五两给母亲过活,走得也就放心了。
张子文母子无惊无险过了关卡,刚到山脚,就看见三个人影,躲在树后鬼鬼祟祟,再细看,竟然是旧主郭茂财和两个帮鸨母办事的外派员。
本想捂住耳朵跑过去,无奈母亲在骡背上咳得京城都能听见,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郭茂财没有被绑了,脸上的淤青还未散去,但并不影响他说话,见到张子文就骂:你个叛徒,你个两面派,把你的工钱还给我,把你娘的诊疗费还给我。我,我,我回家去再请个高手来保护我。
钱是不可能还的,张子文也舍不得还,于是不回话,看向两个想问话的女子。
女子果然有话问,李芍就抢着问:“喂!大块头,那些当兵的是吃霸王餐还是按市价付账?”
张子文挠挠头,一脸憨笑:“大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来,这位小姐姐,轮到你问了。”
玉真就问:“大兄弟,他们是来抓壮丁的吗?我们女的能不能进城?”
张子文牵上骡子就走,边走边说:“是抓壮丁的,全城的人都被赶去割稻子,你俩回去正好有活干。”
他一走,三人便循着遮挡的树木追来。郭茂财四十添二,正当壮年,也正是当兵的好年纪;可次次抓壮丁都被他溜走,因此拳脚功夫他不会,坑蒙拐骗倒是学了满肚子。
翻上山岭,看见三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张子文就笑了:“我的弟弟很大方的,他没给你们马车?”
玉真答道:“给了,藏在草丛,被进村的官兵搜到没收了。”
李芍却想到了什么,走到张母面前说:“伯母,那个小兄弟是你儿子的义弟,也是我两姐妹的义弟,以后咱是一家人;所以伯母是我们的伯母,大哥也是我们的大哥。大块头,你说是不是啊?”
张子文嘿嘿一笑:“只要你们对俺娘好,我便保护你们;不要像某些人一样,为了控制我,耍尽阴谋诡计。”
张母想说些什么,却被郭茂财打断:“子文,你莫忘恩负义。其它工人半两,我给你一两,你娘生病,诊费是我给的。自遇到那个贼小子开始,你们一个个就变了鬼性子,我就搞不明白了,他是不是给你们吃了公鸡蛋?”
这一提,两女也莫名其妙起来:是啊!自遇见那小子以来,风风火火的性子咋被他牵着转,转成和风细雨了?
没觉得有变化的是张子文,他觉得自己还是自己,哪有什么变化?倒是发现了一个奇怪问题,郭财主一直低着头走路,说话凶巴巴的,咋好像在低三下四呢?还有那两女,上次来的路上,袅袅娜娜;这次看她们,夹着两腿,扭扭捏捏,十足十似两个直立的狐狸在走路。
没人回答郭茂财的说话,张母忍住咳嗽后回答了他:“多谢郭老爷对我母子的照顾,大恩不言谢!郭老爷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有一头骡,你就骑上吧!”
说话间,众人下了第一面山,到了凉快谷底。两女要休息,张子文便也随了她们,因为他的娘亲又要解手了。
郭茂财很想骑骡,可骡背上有两个大包,那个憨货却不挪开;郭财主没力气,也不敢抬头去搬,因为一抬头就痛得要老命。憨货既然装傻,郭财主也就打消了骑骡的念头,但等自己蛟龙重入海,就让你们一个个好瞧。
两女果然把张母当伯母,扶着她去草丛,扶着她回到路边,显得无微不至。
张子文看得直皱眉,不知她俩怀着什么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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