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微亮时,众僧侣和香客便被一阵哐当哐当捶打的声音扰醒清梦。
顾时安揉搓着惺忪睡眼循声而来,见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在梁潇居住的厢房前测量绘制图纸,另有几个小厮在拆卸窗棂和阑干。
他巡顾一圈,见梁潇坐在庭院里的一块珉山石,柔软袍裾委地,痴痴望着前方,目光涣散,辨不清情绪。
顾时安心道只是拆房子,不是拆人,一切都还好说。
他悄悄离开,去找虞清商量今日需要呈递给梁潇过目的奏折。
大半日过去,他才从仆役僧侣的零星言谈中探明白梁潇到底想干什么。
他命尚工署把他居住的厢房改成昔年姜姮在靖穆王府居住时,那闺房的样式。
廊轩飞檐,渠水花树,桩桩件件都得比照着旧样式还原。
摄政王凶戾之名在外,寺庙上下皆噤若寒蝉,没有敢阻止的。
顾时安起先以为梁潇只是单纯地想睹物思人,心里又觉得奇怪,那靖穆王府还在金陵,若是想睹物,干脆回去就是,睹的是原版,何需赝品唬人。
姬无剑私下里悄悄告诉他,梁潇袭爵后就把姜姮少女时住过的闺房全拆了,一砖一瓦都不留,如今所有屋舍,皆是后来新造。
顾时安诧异地问:“这是为什么?”
姬无剑本不欲多言,但又怕顾时安不明究底在梁潇面前乱说话招惹祸端上身,便耐着性子与他细细说了一通。
少女时的姜姮跟梁潇远没有多么亲近,那旧日闺阁里留下的记忆,多是姜姮和辰羡世子如何青梅竹马,如何两小无猜。
甚至于,梁潇初被接入王府时,第一回无意闯入那闺阁庭院,看到的便是辰羡世子在推着姜姮荡秋千。
梁潇得势后,王府内外流言不断,恶意中伤,难听卑劣至极,甚至府内仆役都在暗中怀念从前的辰羡世子,时常在姜姮面前乱说话。
两人初成亲,又逢父丧,梁潇按捺着没动作,那些人以为捏到软柿子,变本加厉,谁知三月一过,梁潇倏然发难,以雷霆手段镇压,将王府内外彻底清肃了一遍,打杀数十人,拆了十余间屋舍,声势浩大,手段狠戾,令人闻之齿寒。
从那以后,再无人敢提及辰羡世子,那座王府细至犄角旮旯都再找不到半点辰羡的痕迹。
顾时安听完,内心唏嘘不已。
姬无剑是梁潇身边的旧人,对他忠心耿耿,所言所行自然是不自觉站在他的角度。
是奴仆不懂事,是蠢人恶意中伤,摄政王殿下不过是行使了他应有的权力,寻常人家难道就不打杀奴仆了吗?
可是他不敢想那时的姜姮,眼睁睁看着自己居住了十几年的闺房被新婚夫君下令付之一炬时,心情是什么样的。
细细品咂,梁潇这行径带了些不信任、甚至可以说侮辱的意味。
可姬无剑那般轻描淡写,可知这在昔日王府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在梁潇对姜姮所有的作为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对往事知晓得越深,顾时安记忆里,初见姜姮时她那支离破碎的目光就越清晰。
他昨夜不该同情梁潇的,这个故事里可怜的人很多,但唯有他,自始至终都是自作自受。
顾时安狠下心肠不再过问,如此折腾了月余,日夜赶工,那厢房总算造得有模有样。
石桥流水环绕,花藤秋千为饰,廊庑蜿蜒垂荔,晚风起,吹来阵阵花香。
众人忍着,都以为到这里梁潇折腾得差不多了,谁知还没完。
他开始穿青缎衣,不束发,做少年装扮,独自下山驱马入城,去蜜饯果子铺里买蜜煎樱桃,然后小心翼翼搁在胸前带回来,站在轩窗前,捧出那沾染着体温的油纸包,从窗递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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