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袍服的下摆从漪澜慌得低垂的眸光下徐徐移走,随着那稳健的脚步声,周老爷落座俯视跪在尘埃中的她,而漪澜则更是芒刺及背般的不安。眼前就是传闻中那镇压黄毛军削头如削瓜,杀人不眨眼的兴州总督周怀铭?难不成那夜真是他蒙面只身去救她?“八姨太入府,是府里的大喜事,可庆可贺。遇难成祥,就更是双喜临门。这洞房花烛……”大夫人话音未落就被周怀铭生生打断。只是,这洞房花烛的把戏,怕都玩厌了。下官倒是有一闺中秘戏,特拿来驳美人一展颜,也驱些晦气。”
周怀铭幽幽的话语,眸光微微敛起,嘴角虽然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可那目光无论如何都是阴冷的。被他的目光一刺,漪澜连忙惶然低头,心里暗自寻思,五姨太说老爷晚间回来,会给她一个惊喜,到底是什么惊喜?她从扬州来兴樊这一路,可也是“惊喜连连”了。“来人,搭上来!”
周怀铭的声音如雷,炸响在漪澜耳边。无数好奇的目光顺了周怀铭的眼神望去,只见堂外,一幅雪白的蚕丝画屏抬来,摆在了台阶下的庭院中的影壁前。夕阳惨淡而微弱的光线铺在那溢着珠光的丝屏上,隐隐透出几分惨淡之色。不知为何,固然明知这定是上好的冰蚕丝屏,价值不菲的珍品,却总觉得透出一股莫名的阴森诡秘。周怀铭起身,背对夕阳,身影轮廓被残阳斜照渲晕得模糊。他负了手,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漪澜,徐徐说:“传闻八姨太是江南才女,师从丹青大家顾鸿叟,一笔雪中红梅,幽谷兰花无人能及,便是扬州画社都挂了八姨太的丹青墨宝。今日,下官也要献丑,当场作画一幅,请八姨太斧正。”
作画?莫不是老爷要在这雪白的冰蚕丝画屏上挥毫?这周府老爷如何这般匪夷所思。任他是丹青大家……唉,她只为这名贵的冰蚕丝屏惋惜。漪澜正在彷徨,冷不防周怀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惊得漪澜就要抽手,却被他一个不容抵抗的眼神逼视得退却。周老爷就这么拉着漪澜的手,阔步向门外而去。众目睽睽,无不惊诧,漪澜也是惊得手足无措。可是周怀铭的手攥的很紧,她腕子微微有些疼。漪澜有心甩开那只大手,可是,他那股霸气夺人,令她无从抵抗。众人随了周怀铭步出厅堂,来到庭院,立在回廊下,观赏那蚕丝屏,议论纷纷,都在交口称赞这蚕丝屏的精美。倒是五姨太好奇地说一句:“这不是库里那扇雨霁天青冰蚕丝屏吗?江宁织造府的名品,还是咱们爷前几年在京里得来的,不远千里运回兴州。如今为新妹妹作画,倒也是颇配得美人呢。”
听着五姨太绘声绘色讲述这丝屏的来历,周怀铭深抿薄唇,不作一言,只是唇角深深镌刻难言的一丝笑意。少顷,他目光射向漪澜,是炫耀,是嘲弄?漪澜说不清。只是,若在这丝屏上作画,岂不是暴殄天物?“下官这幅《白雪红梅》图虽不及小夫人的笔力,却也是笔落鬼神惊,定能让人大开眼界,博美人释怀一笑,一扫愁烦。”
他望向漪澜多时,见漪澜蹙眉不应声。倏然间,周怀铭目光变得如鹰隼般锐利,闲然释怀般一笑,对堂下一声吩咐:“带上来!”
一阵脚步声杂乱,甲胄声乱响。陡然间,平静的府里叫嚣声惊天动地,震得地砖发抖,破口大骂声震耳欲聋,仿佛撕裂喉咙发出:“周怀铭,你个贼子!你不得好死!”
那声音嘶哑着,却尖利可怖。漪澜周身一颤,这声音,听来那么耳熟。这是咋么了?官兵推上来一五花大绑的汉子,周身泥泞,如被捆绑的野兽奋力挣扎着,他头围黄巾,环眼圆睁,破口大骂不止。那赤裸的上身泥土血污已经混去一处,依然可辨肮脏的黄麻裤的颜色,漪澜惊得双眼目光发直,周身发抖,这不是那日山谷里遇到的强盗?是这贼子,那日打马绕了她和冰绡嚣张的笑骂着,那个大当家的,对她心怀不轨,瓜棚围她在其中,色迷迷的满口污秽,还口口声声要让周怀铭当活王八,还要将她挂去城头,那些污言秽语,带她重回那噩梦,揭起漪澜心底的疤痕,惨痛。所幸五姨太不知何时来到漪澜的身旁,紧紧搂住她,贴去她的肩头,抚弄她的脊背无声地宽慰。周怀铭是如何一夜之间擒来了这匪首?又为何带他来到她的眼前?还当了府里这些女眷。“夫人,下官,今儿个,就用这活人作画!”
他一字一顿,凝视漪澜的目光鹰鸷吓人。周怀铭招招手,扈从由廊下而上,高高奉起一乌漆盘子过头,盘子上端端的齐齐码放了八支雪亮灼目的精钢飞镖,系着血色一般的红缨,锋利的利刃,寒光夺目,刺得人眼一晕。活人作画?漪澜的心一惊,他要做什么?点天灯,活剥人皮?漪澜被自己的想法吓得魂飞天外,难道周府老爷要当着这满堂女眷亲自活剐了他不成?那黄毛匪首被绑缚去了屏风前,破口大骂声不断,竟是连周怀铭的祖宗八代都要骂尽。霎时间四下一片尴尬的沉静,空气凝滞。“哈哈哈~”周怀铭一阵大笑,他终于笑了,却是笑得那么可怖。仿佛虎啸深山一般的令她骇然。只见他笑罢悠悠地拾起一枚飞镖在指间掂量,厌恶地看一眼那黄毛匪首,吩咐手下说:“这人口臭,先拔了他的舌头!”
拔舌,难道他也不避女眷,就要施展这酷刑吗?漪澜素来连杀鸡都怕,惊得她此刻周身发抖,眼见了周怀铭的手下扑上去,挣扎中四周满是女人的惊叫失声。“唰”地一声,一股血线喷涌而出,溅了满堂。在夕阳暗淡的斜晖下,说不出的妖异可怖。“啊啊~~”的惨叫变成一片呜咽。漪澜不敢抬头,周怀铭却弹指般一镖飞出,迅捷精准如百步穿杨之势,那拈在亲兵手中的血淋淋的舌头被飞镖穿掇飞钉在画屏上,血线缓缓流下,一滴一滴,是垂死般的无力。漪澜惊吓过度,简直要瘫倒在地。他若还是凡胎肉心,怕也不会如此残暴。血腥味弥漫四溅,渐渐越来越浓。漪澜不敢去望,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惨厉令她猝不及防。从心底生出一股厌恶,胃里霎时要翻江倒海起来。那衣摆下一双靴子步步沉稳的向她迫近,一步,一步……他要做什么,还嫌不够吗。漪澜心弦紧绷,怕再有一刻便要断了。见那步履走近却不敢抬头。那脚步,就如此停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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