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一早起来,见李妪置办得周全,却也欢喜,便叫了阿栗去染青绳,预备一会束在艾草上,也算添些喜气。
一院子的人正忙着,却见那看门的仆妇忽地走了过来,向李妪禀报道:“妪,周妪来了,带了好些东西,已经快到咱们院门口了。”
一听是周妪驾到,李妪自不敢耽搁,飞快地报予了秦素。
秦素闻言,只淡淡地道了句“叫她进来吧”,便转去了明间儿。
周妪这一趟来,想必是送节礼来的,也或许顺便还有旁的事要说,秦素并不吃惊。
得了秦素的话,李妪便亲去院门处相迎,却见周妪一身褐布衣裙,自那满墙的荼蘼花下款步而来。
李妪忙迎了出去,与她寒暄了几句,周妪便道:“太夫人怕六娘子在外头住不惯,特意命我过来瞧瞧,还带了不少东西过来,给六娘子过节用的,烦请妪一会叫人去搬进来吧。”
她仍旧是平常的样子,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也没什么笑容。
李妪对她很是巴结,此时便笑着拍手道:“太夫人待我们女郎真真是慈心得很,我先在这里谢她老人家的恩典了。”
周妪淡声道:“我这也是讨了个巧宗儿,顺道来瞧瞧九浮山的瀑布,也算是赏了个夏景儿了。”
李妪笑着奉承了她几句,一面便张罗着叫人去搬东西,阿栗此时早便立在阶下相迎,笑着行了礼,便将周妪接进了明间儿。
秦素正半依在胡床上翻书,面上的神情颇是怡然,见了周妪进来,她便含笑起身道:“妪来了,快些请进。”又吩咐阿栗挪来了短榻。
直到见到了秦素,周妪的神情才有了些许变化,往左右看了看,便给秦素递去了一个眼风。
果然是有事才来的。
秦素心下哂然,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从容挥退了一众仆役,便向周妪轻笑道:“妪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却不知你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周妪往周遭看了一眼,便压低了语声道:“女郎,府里出了件大事,有人……来给女郎提亲了。”言至此,她忽然觉得不妥,忙又纠正道:“不,这也不能说是提亲,毕竟府里还守着孝呢。应当说,是有贵客前来,向太夫人说起了女郎,并且透露出了这么个意思。”
许是事发突然,她说话时并没多做遮掩,很是直接。
这本是秦素意料中的事,此时她自是毫不意外,将书往旁一丢,饶有兴致地道:“嗯,原来是这样的事,男婚女嫁,也是人之常情,于我而言也不算是坏事。却不知是哪一家的才俊看上了我这个秦府的外室女?”
她说得极是随意,然而,周妪却听出了这话中的讽意。
她神情微顿,停了一会方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今日来此,就是要给女郎提个醒,此事大大不妙,那贵客是汉安乡侯府的一个管事妪,据说是侯夫人身边的亲信,我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汉安乡侯的幺子似是看上了女郎,有意纳女郎为妾。当然,这话她并没明着说,但那意思却是透了出来。”
“原来如此。”秦素唇角含笑,笑得一派无邪:“那太祖母可应下了?”
周妪没急着说话,而是半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后方才说道:“太夫人……倒也没一口应下,不过我看她老人家的意思,应该很是动心。毕竟,萧家最近出了那样大的事,却又偏生与秦家走得近,太夫人很怕受他们的牵连。而汉安乡侯府……并非寻常人家可比,便是放眼整个益州,那也是顶级士族了。更何况,那管事妪还说,范二郎不日便要来秦家族学附学,还愿意再介绍两个成名的夫子来给郎君们授课。太夫人许是觉得……这样很好。”
“可不是么?”秦素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懒洋洋地道:“既然是这样的好事,何以太祖母却没有一口应下?”
周妪抬头看了秦素一眼,眼底深处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说来这也是巧,便在汉安乡侯府的管事妪来之前,西院夫人,也在太夫人跟前提到了六娘子,且还是赞不绝口。”
“哦?”秦素颇为讶然,盯着周妪看了一会,忽然便明白了过来。
原来钟氏也去太夫人跟前提亲了,或者说,是向太夫人透露了这么个意思。毕竟,在钟景仁与刘氏的眼中,让钟大郎纳了秦素为妾,他们钟家还是不吃亏的。
可惜的是,钟家人碰上的是汉安乡侯府,那是他们绝对赢不了的郡望。
这般想着,秦素竟有些想要笑。
就在方才,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竟还以为是太夫人顾念着骨肉亲情,对于将秦素送给范二郎做妾有些犹豫,所以才没一口答应。
此刻看来,她真是想得太多了。
太夫人之所以没一口应下汉安乡侯府,纯粹是在权衡。
钟家虽是小族,却是秦家最有力的姻亲,其在上京的人脉也不容忽视,而汉安乡侯府那里,毕竟损耗太大了些,秦素就算进了门,也活不过一年。对于秦家而言,这损失与收益之间到底是怎么个情形,还是需要好生思量一番的。
“既是西院夫人说起了我,那太祖母又是个怎样的态度呢?”秦素漫声问道,眼底深处不见喜怒,唯余漠然。
周妪神情复杂地看着秦素,低声道:“说起来,这也是我今日来这里的原因了。原本我前几日便要来的,因有些事情耽搁了。今日一早太夫人却突然把我叫了去,说马上就要过节了,叫我来瞧瞧女郎,给女郎捎些节礼。”
秦素笑着点了点头:“那可真是多谢太祖母了,如此厚爱,我可不敢当。”
可不是么,区区一个卑贱的外室女,也被太夫人当嫡女般地对待着,逢着年节还赏了如此丰厚的礼物,她秦素可不就该感恩戴德地敬着这些长辈,再把自己的性命全权奉上?
真真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秦素面上的笑容越加甜美,连眸底深处都漾着喜意:“恰好我这里也有些小玩意儿,是我自己瞎鼓捣着玩儿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做面脂,是我向这观中的女道士们学来的一种法子,这面脂做出来又润又白,还能防着人被晒黑。一会妪便替我捎回去吧。这天气又热,太阳又晒,太祖母和祖母她们,可得好生护着脸上的皮肤呢。”
将面皮养得白一些、嫩一些,这样秦素打起来也更顺滑爽快些不是?也免得打疼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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