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静到仿佛只剩下这栋房子还在听着那哗哗声,伴着松林的和声,被海浪拥在怀中,轻轻地,谨慎地,谈天说地,在石头水池中变化,在不锈钢水池中变强。在水流之下,不锈钢水池像鼓一样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是家的声音,将艾德包裹在舒适和惬意中,因为这就像是以前在家里,水流砸进浴缸时发出的闷响一样,直通式热水器发出嗡嗡声,传到客厅或者儿童房里,星期五的18点,深深沉浸在哗哗声中。
但这并不是他儿时的洗澡日,那曾经是一周中最美好的一个夜晚,这只是:今夜。由洗身的闷响开始,接下来是楼梯上的脚步声,很少能听到窃窃私语声,只有门发出细微的砰砰声,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往哪儿走,这在艾德看来也像是谜一样。在那之后,维奥拉的声音才会慢慢出现,“晚间音乐会”,之后是新闻播音员的声音,那声音晚上听起来跟白天不一样,因为它现在边说还要边对付瞌睡和黑暗,为了这个目的,说话的人会在新闻直播间里强调某些词,同时让其他一些词低沉到几乎听不见,中间夹杂着长长的停顿和翻纸的声音,前前后后翻来翻去,播音员就好像正在绝望地寻找下一个句子,或者到这一刻才在想该怎么说。是啊,这个夜晚,他独自一人,孤零零地伴着自己的声音,艾德心想,他想到了C,他想的是我要,也知道自己将会怎么做,包括接下来,再接下来,再接下来。
他又走到门边,仔细听着。
新闻之后是“晚间广播节目”。又在报道匈牙利难民的事,每天的跨境逃亡,有些词不断重复,或者那只是些被接收不稳的维奥拉特别强调的词,使馆,特使,卫生条件。艾德点上一根蜡烛,吹灭火柴上的小火焰,同时骂了一句,他的嘴唇碰到了火柴。“一股高气压盘踞在大西洋东部上空,清凉的海风从高气压的东部边缘随着一股西北气流进入德国,由于各种潜在的干扰因素,未来几天,天气情况多变。”艾德感到一阵恶心。维奥拉非常喜欢天气预报,这是它唯一会从天空中一句不落摘下来的节目。
门开了,怯生生,静悄悄。在烛火的摇曳中,他房间的三角墙滑向深处,但不断又有污渍斑驳的墙从上面滑下来补上,起先缓慢,然后越来越快。艾德的手迅速地摸向电灯的开关。
“你是谁?”
“我是玛伦。”
她个子矮小,一头卷曲的短发,长着一张小精灵的脸。
“玛伦,你走错门了。”
“我想没有。”她低头看着地面,但之后还是抬头看着艾德,或者说看着他身后的窗户,仿佛她知道这将是最困难的一刻。
“C在哪儿?”艾德问。
他只是幻想出了这样一个小精灵,他希望C还会出现,或者会突然从眼前这个精灵的身体里脱壳而出。
女孩儿的脸亮了。“是啊,下午她还在呢,在树林里,但是晚上就不见了,没有来喝汤。她到我们营地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我觉得比我们任何人待得都久,可能她的时间到了吧。”
就像梦里的人一样,小精灵玛伦飘上了他的床。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遵从着某种更高的法律,艾德也会记起这项法律,或早或晚。她流畅又谨慎地开始脱下自己的裙子,脱的时候,她没有看艾德。
“你是艾德加,对吗?”
艾德大步流星地走着,他能感觉到胳膊上、胸膛上、浑身上下的皮肤上——有什么东西像要爆炸一样。欲望已经外化,他正穿行在欲望亮闪闪的伤口里,伤那么深,那么敏感,以至于不管碰到什么,或者没碰到什么,他都会疼。低矮的密林抽打着他的脸,树枝在他脚下断裂,林子里有一股霉烂的味道。
太黑了,但他依然能感到铺满了山谷底部的昏睡。他走得更近一些,辨认出睡觉人的轮廓,塑料遮雨棚闪着微光,睡袋,呼吸声,梦中的抽搐。活埋,艾德心想,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万人坑。仿佛身不由己,艾德又往前迈了一步,这时有人从后面揪住他,把他按倒在地。艾德嘴里有股克鲁索的味道,克鲁索的护手霜,克鲁索那只按在他脸上的手。
洼地里一盏非常小的灯突然射出一股光柱,随即熄灭。艾德轻轻呻吟了一声,克鲁索放开了他的嘴。
“C在哪儿?”
“你以为她能一直待在这儿?”
“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儿。”
“别这么幼稚,艾德。”
“还有,让那个精灵离开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你以为你是谁?那是克劳斯纳的房间,是它珍贵的舱房之一,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C待了五天,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长,你好像忽略了这一点。你以为这是谁安排的?”
“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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