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绥之没坐凤攆,沿途回宫,听见下贱的求饶声,绝望的咒骂声,和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在威严的皇宫上方回荡。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眼前,都仿佛弥漫着一层经久不散的血雾。
这个皇宫,今天,便是死了。
踏着白雪与红血回到上斋,李绥之望着结了冰的芙蕖池,换上了差人备好的纻丝麒麟红喜服。
药物伤身,如今她脸色已不是雪白,而是血管泛着淡青,毫无生气的苍白,可美人就是美人,憔悴至此,仍有种别样的破碎美,宛如一尊无暇的白玉观音象。
妆至点绛唇,为了喜服在她身上不那么突兀,李绥之让燕来将唇脂涂得厚些。
红是血与火,亦是生与死。
惨白的肤色,血红的双唇,在同一个人脸上,纷乱如她悲怆,又身负污名的一生。
收了丹砂,燕来忍不住,背过身泪水夺眶而出,在眼眶中积攒多时的眼泪如黄豆大,落在地上,清晰的“嗒”一声。
她生来为奴为婢,竟有这一天,能为高位之人落泪。
她无声下跪,为以下犯上向太后娘娘请罪。
李绥之曲起手指,弯腰拭去她脸上的眼泪,神色释然:“别哭,哀家终于要去做想做事情了,这是好事,该笑的。”
收了手起身,她蓦然想起,这个动作,在床榻之事后,谢卿也常对她做。
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宠爱是看人脸色,是高位者自上而下的怜悯。
谢卿给她的,不过如此。
路过鸢影,她短暂听了下脚步:“今日攻城,我军和百姓共亡多少人?”
“谢太……”鸢影甚至没行礼,对假慈悲的小太后不屑地抿了抿唇,“逆贼谢卿带领北燕贼子深夜破城,百姓睡熟,敌军手持太后娘娘亲赐的军兵秘图,处处避开要塞……”
鸢影猛地闭嘴。
她呆呆地看着太后,试图从太后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但太后表现得太平静了,连纤长的睫毛都不曾轻颤。
不合时宜的平静,令人毛骨悚然。
鸢影眸中神色大变,跪地颤声道:“……我军和百姓,共伤亡四百余人。”
四百余人,不少。但在动辄死伤一座城池的战争中,不值一提。
连李绥之从前住的三七巷,从巷头到巷尾,共八十二户,加起来都不止四百人。
今日的大雍如一颗百年桃树,常年无人打理,放纵蛀虫从树干内部桃树腐蚀,不过百年根基,养分仍够仙桃存活,所以从外面,看不出躯干的糟朽。
但若等到所有人都看见桃树被腐蚀再补救,那怕是一颗桃子都留不住了。
李绥之守不住整颗桃树,只能想方设法守住树上桃子。她无力驱虫,但至少可以,把树让给有能力驱虫的人。
滚烫的鲜BBZL血化开冰冷的白雪,穿过那些愤怒的眼神,鄙夷的唾骂,李绥之在大殿上见到了那个,可以把桃子交给他的人。
她拍了拍小皇帝抓着他殷红裤腿的小肉手,等小皇帝爬开,她的下巴被顺势沾满鲜血的手钳住。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谢卿冰冷手心有温热的触感,而这温热,来自她族人的热血。
好多好多的血,顺着地缝,流到她脚边,过去她见到这么多血大抵是要呕吐昏过去,可今时今日,她只是极小心的,挪开了脚。
仍记百花深处有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居高临下,糅杂了胜券在握,而多了几分从容:“李绥之,你说这个王朝对你不公,如今我为你把它覆了,可算我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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