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呢……滑稽……简直是滑稽……然而,最可笑的还并不是这一点,而是我心里明明在厌恶,嘴上却在向她赞美……可笑吗?或许不止……是可怕……他们身上的病似乎已传染上我……这种看不见又摸不到的疾病似乎正在渗透我的皮肤……要浸透到我的血肉里……啊……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不会再为经历如此的不幸而叹息……因为说不定那时我已经变得和周围所有的人一般麻木,一般地有病……啊,不要!不要!我不要那样啊……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没有人愿意听我的心事……三岁的小阿哥……皇上最喜欢的儿子……他还会有什么不如意?所有的人都羡慕我,赞美我,夸奖我,奉承我,然而,我却知道……这样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我就好似那个得宠爱的嫔妃,一旦离开了皇阿玛,就什么也不是。呜呜呜……小雪球……我心里忽而难过……忽而焦急……忽而郁闷……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呀……”
这时,忽然,从弘历背后发出“吱呀”的开门声和轻轻的脚步声。回过头,他就见到了年小蝶潸然泪下的脸。紧接着,叫弘历也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突然在夜里出现,美得不可思议的女人居然蹲□,一把搂住了自己。小雪球受不了又来一人的挤迫,“喵呜”一声跳了开去。然而,这个弘历曾专注的倾诉对象已不再能把他吸引。显然,他的注意力已移向别处。靠在小蝶带着一种非常好闻的味道的肩膀上,他小小的心砰砰砰地如小鹿般乱跳个不停。他的激动是因为高兴,真正意义上的高兴。似乎,小蝶身上有某种奇异的气味能叫他安心。当时,哭得有些累的他趴在她肩膀上,什么话也说不出。再后来,忽然听见一首很奇怪却很好听的曲子,至今,他还记得那些歌词“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睡吧睡吧,小宝贝……”那首曲子的调子也很奇特,与京城里那些戏曲的调子不同,然而,所有这些古怪稀奇的东西都没能阻挡弘历的睡意,很快,他趴在女人肩膀上睡着。睡了一会儿她把他叫醒,他发现她塞给他一块香香的手绢,上边绣着米粒般大小的一个“忍”字。她笑眯眯地摸摸他的脑袋,拍拍他肩膀,和蔼地教导他说,
“男孩子,最难得的就是学会这个字,既然身在这宫里,就必须学会这样的本领。也只有学会这样的本领,才会让自己变得开心,那些郁闷的坏心情才会被你赶跑。”
“可那样算不算自欺欺人?”他歪着头问得她好认真。
一瞬间,弘历笃定在她眼里读出了笑意。她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突然低下头,对着他的额头亲了亲,用又是夸奖又是叹息的语气夸赞他,说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表扬完,又拉着他的手坐在他对面,告诉他,做人有时不必过于敏感,对周围的事物或人感觉太过敏锐,只会徒增自己与别人的苦恼。
“那又该如何,同流合污吗?”他问。
她又笑了,笑得双眼弯曲得好像天上的月牙儿。突然,弘历后脑勺挨了一记爆栗,一直温柔和气的她竟然用拇指弹着打中他的脑袋。
“小孩子家,哪里来的这许多老气横秋的成语?呵呵……什么同流合污?嗯……我知道啦……这些都是你在书上看来的,是不是?嗯,你除了读那些《史记》传记之类的历代先朝的老生常谈之外,别的,还看过什么没有?对了,会七十二变的把玉皇大帝都不放在眼里的孙悟空,你知道不?还有长耳朵,大嘴巴,看见好吃好喝的就忘了一切的猪八戒,你读到过没有?还有啦,那些比仙女还漂亮的女妖精……都是顶好玩的东西……嗯?你摇头,这本鼎鼎大名的《西游记》,小孩子最喜欢的书你都没看过,唉,真是叫人震惊!看看,平时,他们这些‘应试教育’都把小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
说到这儿,她双手叉腰,双眼眯起,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满脸气愤。
弘历等了会儿,见她似乎不像要发脾气的样子,就问她什么是应试教育。
女人愣了愣,捂住嘴,哈哈大笑。笑得身体乱晃,满脸通红。最后,竟然很没形象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内,半天一直双手按住肚子。
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弘历正要疑问,女人却又笑着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拉住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手背。她身上真香。不是额娘与心采姨娘身上剧烈的西洋香水味儿,似乎是一种很淡,淡得几乎不仔细辨认就闻不出来的香气。靠在她身旁,被她抚摸着的弘历遂得到解释。女人说她方才说错了话,还说“应试教育”这个词虽然被她生搬硬套,但想表达的意思却仍然清晰。她说弘历不应该任人摆布地去学习,而应该随了自己的兴趣去读书。让他趁着年纪小,心无旁骛的时候,多读,多看,多学。让他与其把时光浪费在怨天尤人,无助哭泣的上面,倒不如抓紧时间,丰富自己的学识,为将来摆脱这一切做准备。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还有……为什么……到了现在……你在明明知道我阿哥的身份后,也没有露出惶恐的表情……你……你究竟是谁?接近我,又有什么居心?”
弘历握紧了拳头,忽然戒备心十足的倒退两步,离开叫他眷恋的怀抱。暂时的好感过去之后,他仍回归到那个对任何人都怀疑戒备又内心孤独的男孩。
女人苦笑着,想再凑过来靠近他,却是被男孩儿脸上神情给阻止。那一刻,弘历分明看清了她眼中的痛苦。于是,她告诉他她的名字,说自己只是冷宫里的一个失宠的嫔妃。因为晚上忽然听见院子外有小孩在哭,就好奇地冲他走了过去。又说她对他完全没有恶意,只有真心。
“真心?”弘历狠狠地皱眉,“宫里就没有真心的人!他们都是骗子!都在说谎!为的只是包裹在一个更大更有权力的骗子周围好换取更多的利益!”
男孩儿近乎绝望的吼叫令女人落泪。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匆忙中竟然从弘历手中拿过刚才送给他的那块手绢,用力捂住了嘴。哗哗的泪水如小溪般往外流,把手绢给浸湿。弘历站在一边,望着她难过的样子,忽然也觉得心口难受。好不容易等她哭完,屋外已经敲响了一阵更鼓。女人猛地一惊,急忙擦掉眼泪。“啊呀,时间已这般迟了,我不能再留你,再晚,你……你额娘……怕是要担心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可都听进去了?喂……你这么不吭声是什么意思?有点反应好不好?”说着,又拇指食指扣住弹了下弘历的脑门,弘历抱住脑袋嗔怒地盯着她,却是又被她接着教训,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心情……这宫里……宫里的许多事……不会因你我的厌恶而改变分毫……因此,既然一天天时光要过,与其沮丧,还不如放松心情……你呀……别那么死脑筋……更不许往死胡同里钻……多读些闲书,未必不能消散你的苦闷……我说的这些都记下了么,嗯?”
这时,她又冲弘历扣起两根手指。下意识地,弘历急忙抱住后脑勺,冲她点头。她这才满意。微笑着看了看他,却忽然垂下眼皮,不言不语。过了会儿,忽然摇晃着手里的手绢低叫说糟糕,说是把送给弘历的生日礼物给弄脏了。还跟弘历说对不起。
别扭却甜蜜的滋味蔓延开,弘历抢回手帕,二话不说地塞入衣襟。经由女人方才这么一番哭泣与教训,他先前的怀疑全部消失。是的,从她的眼泪,她的话语里,他感受到了她所说的“真心”——这种发自肺腑的感情。这是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情感交流,只有体会在其中的人才能切实感受到。这种感情是不会因为双方的年龄而受到限制。弘历虽小,却依然能毫无阻碍地感受到这点。
走出院子,他才知道刚刚所待的是冷宫闲梳院,那时匾额上的字还在。呼唤找到藏在附近的小雪球,弘历正准备离开,忽然,背后一扇窗户打开,他不禁回头,女人向他招手的模样遂印刻在他脑海里。那天晚上,弘历回到额娘那儿,酒宴还没有散去。喝酒喝得吐得一塌糊涂的钮钴禄氏正被几个宫女合力抬着,抬回房里。弘历独自一人回到房间,捧着脑袋对着蜡烛发了会儿呆。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襟里掏出那块仍然沾满泪水的手帕,望着手帕上那个极小的字,他放在嘴边亲了亲。那夜,他睡得极沉。
自此,小雪球失去了它于弘历特殊的用途。宫里的人也逐渐注意到这位小阿哥的改变,曾经一整天沉着脸皱着眉的他变了,变得很容易让人靠近,他接待人,哪怕是身份最卑微的下人,也十分和气。时常,他都呆在他的书房里看书,很快,他额娘宫里的一些旧书就被他看完。于是,他又让最亲近他的田文镜帮忙从宫外弄了好些来,津津有味地读起来。常常都是额娘催促,他才熄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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