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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第1页)

人造成国家)的集体行动和集体牌性而产生,所以也完全以个人的脾气和性格为基础。国家的政治和国家每一时期的进化,其决定的因素完全是由于人民的脾性。因为在工业发展的原则之外,一个民族做事和解决问题的方法是比较重要的因素。卢骚不会预料到法国革命的演变和拿破仑的突然出现,正如马克思不会预料到他的社会主义原理的实际发展和史太林的出现一样。法国革命的演变绝不是由一般所说“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所决定,而是由于人类天性上的某些特质和法国人脾性上的某些特殊质素所决定。马克思虽有很严正的辩证法,可是他对于社会主义革命所将取的途径的猜测却是完全失败的。从逻辑上讲起来,照他的预料,这种无产阶级革命,应发生于工业文明最发达的地方,和无产工人阶级抬头的地方——先在英国,继在美国,此外德国或许也有发生的可能,但是事实却不然,共产主义却是在俄国这么一个农业国,一个无产阶级没有多大力量的国家里,最先找到了实验的场所。这是因为马克思忘记顾到英国和美国的人的因素,忘记顾到英国人或美国人应付事件和解决问题的方法。所以我们可以说,经济学上的一切重大错误,全是由于不曾考虑到那个国家中那种不可测度的因素。英人不信任假说和口号,英人做事有着有条不紊慢慢做去的习惯。盎格罗逊民族有着个人自由、自尊、明达、秩序等的爱好,这些对于英美各种事态的发展,比之德国辩证学者的全部逻辑更有决定的力量。

所以一个国家内的政事进展以及社会和政治的发展趋势,都是以各种个人的内在观念为根据。这种民族的脾性,这种所称为“人民的天才”的抽象的东西,终究是许多个组成国家的个人的集合表现,也就是当一个国家在应付某项问题或危机时动作中所表现的性格。一部分人有着一种谬误的观念,以为这种“天才”的本质是像中世纪神学中的“灵魂”那样一个神话的实物,而不仅是一个比喻。实则国家的天才,不过是它的行为的一种性质和做事的方法罢了。对于这种天才,我们又有错误的观念,以为它也和国家的“命运”般同样是一个独立存在的抽象本质,这是不对的。这种天才是只能在动作中看得出来,只不过是一种选择的问题,即取舍和倾向,在危急时的特殊局势下,决定着国家的最后行动途径。旧式历史学家往往跟黑格尔(Hegel)一样,认为一个国家的历史仅是观念在机械的必然性下的一种发展,然而较微妙而现实的历史观念却以为这大概是机缘的问题。每当一个危急的时期,国家即做一次选择,在选择的时候我们看见相反的势力和互相冲突的欲望在战斗着,情感的多寡,即决定天秤的倾侧。国家在危机中所表现的所谓天才,即是那个国家对于一件事情所做的取舍决定。每个国家总依着自己的意思去取择他们所喜欢的而排斥所不能容忍的东西。这种选择是根据于思想的潮流、一些道德观念和社会的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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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论近人情(9)

最近在英国宪政的危机中(结果迫使一个皇帝的逊位),我们清楚地看到这种所谓民族的性格在发生作用,有时在所赞成和所反对的事物中表现出来,有时在变动的情感的狂潮中表现出来,有时在自以为是正常的动机的冲突中表现出来。这类动机即是对一位孚众望的君王的私人爱戴,英格兰教会对一个离婚者的偏见,英国人对于国王的传统观念。国王的私事是否真是私事,是否可以以私事视之,国王是否应该做超越傀儡式的人物,他是否应该同情工党,在这些冲突的情感中,只要任何一种情感稍微多一些,便可生出不同的结果。

在现代历史中,情形永远是如此的,不管齐诺维夫(Zenoviev)、嘉美尼夫(Kamenev)和比亚达可夫(Pintaof)会不会被杀,拉达克(Radek)会不会被监禁,不管“反革命”的阴谋和反史太林的叛乱其范围是否会如所宣传的那么广大,不管德国天主教会和基督新教会在纳粹政权的高压下能不能保持它们的完整(这须看德国人民有着多少人类的弹力),不管英国会不会真正地变成工党的国家,不管美国的共产党社会大众对它的好感或增或减:这些问题都须取决于各该有关国家内的个人思想、个人情感和个人性格。在一切人类历史的活动中,我只看见人类自身任性的不可捉摸的难于测度的选择所决定的波动和变迁。

根据这种意义,儒家就把世界和平问题和我们私人生活的培养联系起来,宋朝以后的儒家学者认为每一个人都该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在儿童入学时,所读的第一课包括着下列的一段话: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未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第五章 谁最会享受人生(1)

发现自己:庄子

在现代生活中,如果真有哲学家的话,那么“哲学家”这名词已变成一个仅是社交上恭维人家的名称了。哲学家差不多是世界上最受人尊崇,同时也最不受人注意的人物。只要是一个神秘暧昧深奥不易了解的人物即可称之为“哲学家”。一个对现状漠不关心的人也被称为“哲学家”。然而,后者的这种意义中还有着相当的真理。在莎士比亚的《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一剧中,丑角达士东(Jouchestone)所说的“牧羊人,你也懂得一些哲学吧?”这句话就是包含后者这种意义的。从这一种意义说来,哲学仅是对事物和人生的一种普通而粗浅的观念。而且这种观念每个人多少总有一点。如果某一个人否认现实的表面价值,或不肯尽信报纸上所说的话,他就有哲学家的意味。他是一个不愿被骗的人。

哲学总带着一种如梦初醒的意味。哲学家观察人生,正如艺术家观察风景一样——是隔着一层薄纱或一层烟雾的。这种看法使生硬的人生琐事变成软化,容易使我们看出其中的意义。至少中国的艺术家或哲学家是如此思想的。所以,哲学家和彻底的现实主义者的观念完全相反;后者熙来攘往忙碌终日,以为他的成败盈亏,完全是绝对的、真实的。这种人真是无药可救,他连一些怀疑的念头也没有,所以不能得到一个起点。孔子说:“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在孔子少数而有意的诙谐语句中,这句实得我心。

我想在这章中介绍一些中国哲学家对生活图案的观念。他们之间的意见越是参差,越是一致地以为人类必须有智慧和过着幸福生活的勇气。孟子的那种比较积极的人生观念和老子的那种比较圆滑和顺的观念,协调起来成为一种中庸的哲学,这种中庸的哲学可说已成了一般中国人的宗教。动和静的冲突,结果却产生了一种妥洽的观念,使人们对于这个不得完美的地上天堂也感到了满足。这种智慧而愉快的人生哲学就此产生。陶渊明——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有着最和谐的性格——就是这种生活的一种典型。

一切中国哲学家在不知不觉中所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要怎样去享受人生?谁最会享受人生?我们不去追求完美的理想,不去寻找那势不可得的事物,不去穷究那些不可得知的东西;我们认识的只是些不完美的、曾死的人类的本性;最重要的问题是怎样去调整我们的人生,使我们得以和平地工作,旷达地忍耐,幸福地生活。

我们是谁?这是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似乎是不能解答的。不过我们都已承认,我们日常忙碌生活中的自我并不是完全真正的自我。在生活的追求中我们已经丧失一些东西。例如:我们看见一个人在田野里东张西望地在寻找东西。聪明的人可以提出一个难题来让那些旁观者去猜猜:那个人究竟失掉了什么东西?有的猜一只表,有的猜一只钻石别针;各人有各人的猜测。聪明人其实也不知道那人失掉了些什么,可是当大家猜不着时,他可以说:“我告诉你们吧,他失掉魂儿了。”我想没有人会说他这句话不对。我们往往在生活的追求中忘记了真正的自我,正如庄子在一个美妙的譬喻里所讲的那只鸟一样,为了要吃一只螳螂而忘记自身的危险,而那只螳螂又为了要捕捉一只蝉也忘了自身的危险。

庄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

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

蹇裳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

庄周反入,三月不庭。蔺且从而问之:“夫人何为顷间甚不庭乎?”

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

庄子乃是老子的门生,正如孟子是孔子的门生一样,二人都富于口才,二人的生存年月都和他们老师的距离约一百年。庄子和孟子生在同时,大约老子和孔子也在同时。可是孟子很赞成庄子人性已有所亡,而哲学之任务就是去发现并去取回那些失掉了的东西这句话。据孟子的见解,以为失掉的便是“赤子之心”。他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孟子认为,文明的人为生活,其影响之及于人类赤子之心,有如山上的树木被斧斤伐去一样。

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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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谁最会享受人生(2)

情智勇:孟子

最合于享受人生的理想人物,就是一个热诚的、悠闲的、无恐惧的人。孟子列述“大人”的三种“成熟的美德”是“仁、智、勇”。我以为把“仁”字改为情字当更为确当,而以“情、智、勇”为大人物的特质。在英语中幸亏尚有Passion这个字,其用法和华语中的“情”字差不多。这两个字起首都含有“情欲”的那种狭义,但现在都有了更广大的意义。张潮说:“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尽属多情。”又说:“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如果我们没有“情”,我们便没有人生的出发点。情是生命的灵魂,星辰的光辉,音乐和诗歌的韵律,花草的欢欣,飞禽的羽毛,女人的艳色,学问的生命。没有情的灵魂是不可能的,正如音乐不能不有表情一样。这种东西给我们以内心的温暖和活力,使我们能快乐地去对付人生。

我把中国作家笔下所用的“情”字译作Passion也许不很对,或者我可用Sentiment一字(代表一种较温柔的情感,较少急越的热情所生的冲动性质)去译它吗?“情”这一字或许也含着早期浪漫主义者所谓Sensibility一字的意义,即属于一个有温情的大量的艺术化的人的质素。在西洋的哲学家中,除了爱默生(Emerson)、爱弥尔(Amiel)、琼伯特(Jonbert)和伏尔泰(Voltairs)外,很少对于热情能说些好话的人,这是奇怪的。也许我们所用的词语虽不同,而我们所指的实是同一样东西。但是,假如说“热情”(Passion)异于“情感”(Sentiment),两者意义不同,而前者只是专指一种暴躁的冲动的情感而言,那么在中国字中便找不到一个相应的字可以代表它,我们只好依然用“情”这个字了。我很疑惑这是否就是种族脾性不同的表征?这是否就是中国民族缺乏那种侵蚀灵魂去造成那种西洋文学里悲剧材料的伟大热情的表征?这可就是中国文学中没有产生过希腊意义上的悲剧的原因?这可就是中国悲剧角色在危急之时饮泣吞声,让敌人带去了他们的情人,或如楚霸王那样,先杀死情人,然后自刎的原因?这种结局是不会使西洋观众满意的,可是中国人的生活是这样的,所以在文学上当然也就是这样的了。一个人跟命运挣扎,放弃了争斗,在事过之后,随之在悲剧回忆中,发生了一阵徒然的后悔和想望。正如唐明皇的悲剧那样,他谕令他的爱妃自杀,以满足叛军的要求,过后,便神魂颠倒地成天思念她。这种悲剧的情感是在那出戏剧结束后,在一阵悲哀中才表现出来的。当他在出狩生活中旅行时,在雨中听见隔山相应的铃声,便做了那首雨霖铃曲以纪念她;他所能看到或扪触到的事事物物,无论是一条余香未尽的小领巾,或是她的一个老婢,都使他想起他的爱妃,这悲剧的结束便是由一个道士替他在仙境里寻觅她的芳魂。如此我们就在这里看到一种浪漫的敏感性,如不能称之为热情的话,不过这热情已变成一种圆熟而温和的了。所以,中国哲学家有着一种特点,他们虽卑视人类的“情欲”(即“七情”的意思),却不卑视热情或情感本身,而反使之成为正常人类的生活基础,甚至于视夫妇之情为人伦之本。

我们的热情或情感是随生命而同来,无可选择,正如我们不能择拣父母一样,我们不幸天生就有一种冷静或热烈的天性,这是事实。在另一方面,没有一个小孩是生来就是冷心的;当我们渐次失掉那种少年心时,我们才会逐渐失掉我们内在的热情。在我们生活的某一时期中,我们热情的天性是被一种邪恶的环境所摧残压制,挫折或剥削,其所以如此,大概是由于我们没有留意使之继续生长,或者是我们不能从这种环境里解脱出来。我们在获取“世事经验”的过程中对于我们的天性曾多方摧残,我们学会了硬心肠,学会了虚伪矫饰,学会了冷酷、残忍,因此在一个人自夸他已获得了很多的人世经验时,他的神经显已变成不锐敏,而麻木迟钝——此种现象尤其是在政界为最多。结果世界上多了一个伟大的“进取者”(Go…getter),把别人挤在一旁,而自己爬到顶上,世界上从此多了一个意志刚强、心志坚定的人,不过感情——他称之为愚笨的理想主义或多情的东西——在他胸怀中的最后一些灰烬,则也渐渐地熄灭了。我很看不起这种人,这世界上冷酷心肠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国家有一天要施行消灭那些不适于生存者的生殖机能的话,第一步,应该先把那些无道德感念的人、艺术观念陈腐的人、铁石心肠的人、残酷而成功的人、意志坚决一无情义的人,以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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