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与他身高相若,杏色头发因日晒而褪色,短短的头发还欠一点儿修剪。浅褐色的眼睛看上去很聪慧,周围细纹密布。他像一棵穿着牛仔裤的修长大树,上身穿着褪色的蓝衬衫,有一副在与土壤、果实和石头打交道中塑造出的体格。
佩尔杜立刻看出是什么吸引了曼侬。
卢克·博塞特显然非常可靠、细心又有男子气概。他的阳刚之气无法以金钱、成就或风趣来衡量,而是力量,耐力,以及照顾家人、房屋和一块土地的能力。这样的男人绑缚在祖先的土地上,要他租售土地,甚至分给新女婿一小块地,都等同于摘除一个器官。
“禁得起风吹雨打。”丽拉贝儿会对卢克下这样的评语。“小时候,如果你不用中央暖气,而是靠火堆取暖;如果你不是戴着头盔在人行道上骑自行车,而是去爬树;如果你不是坐在电视机前,而是在外面玩耍,那么你会是不一样的人。”因此,在布列塔尼半岛的亲戚家,她经常叫佩尔杜去外面淋雨,在炉火上用水壶加热他的洗澡水。他从未觉得热水澡有这么舒服。
看到卢克时,是什么让佩尔杜想起了那壶烧得沸腾的水?是因为曼侬的丈夫跟水壶一模一样,热情、有活力,并且真实。强健的肩膀,经过历练而强壮的手臂,他整个人似乎在说:“我不会屈服。”这个男人用他深色的眼睛看着佩尔杜,仔细端详他的脸庞,审视他的身体和手指。他们没有握手。
“有事吗?”卢克站在门口问,他的声音深沉而谨慎。
“我叫让·佩尔杜,你的妻子曼侬在巴黎时跟我住在一起……那是21年前的事了。我们住了5年。”
“我知道,”卢克镇定地说,“她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跟我说了。”
两个男人互相凝视着对方,在某个疯狂的瞬间,佩尔杜觉得他们要拥抱在一起了。只有他们能理解彼此的痛苦。
“我来祈求原谅。”
酿酒师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祈求谁原谅?”
“曼侬,只祈求曼侬。你是她的丈夫……你不可能原谅我爱上了你的妻子,或是成为她的另一个男人。”
卢克的眼睛眯起来,专注地凝视着佩尔杜。
他是不是在想曼侬喜欢这双手吗?是不是在想佩尔杜是否也能如他一样爱他的妻子?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卢克缓缓地问。
“我当时没有读那封信。”
“天哪。”卢克惊讶地说,“为什么?”
这真是最难熬的时刻。
“我以为那是女人厌倦爱人时写的陈词滥调。”佩尔杜说,“拒绝是保持自尊的唯一方法。”
这些话要说出口是如此艰难。
好了,现在终于可以向我发泄怨气了,拜托。
卢克从容不迫地在品酒间里踱步,最后站在佩尔杜的身后再次开口:
“一定很糟糕——等你终于读了信,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错了,信上写的不是‘让我们做朋友吧’之类的陈词滥调。你本以为是那样对吗?‘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希望你找到一个配得上你的人……’结果发现事实截然不同。”佩尔杜没有指望会得到如此多的同情,他开始明白曼侬为什么会嫁给卢克,而没有嫁给自己。
“像在地狱般痛苦。”他承认。他想再多说一些,再说很多很多,但话语如鲠在喉。他想到曼侬,她那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一道从未开启的门。他没有转头看卢克,羞愧的眼泪灼痛他的双眼。
就在这时,他感觉卢克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卢克让佩尔杜转身面对他,直视他的眼睛,他找寻佩尔杜的目光,把自己的悲伤向佩尔杜袒露。
他们站着,一步之遥,眼睛道出说不出口的话。佩尔杜看到悲伤、温柔、愤怒、体谅,他看得出卢克正在想着他们现在该做什么,他也察觉到,自己已经准备好承受任何可能发生的事。
但愿我能早一点儿认识卢克。
他们可以一起悲伤,在憎恨和忌妒之后。
“现在我必须问一件事。”佩尔杜说,“自从见到她后,这个念头就挥之不去,维多利亚……她是……?”
“她是我们的女儿,曼侬回到巴黎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维多利亚是在春天受孕的。曼侬知道自己得了病,但对谁也没有说,医生向她保证孩子有机会活下来,于是她为了孩子做了不接受癌症治疗的决定。”
卢克的声音现在也在颤抖。
“曼侬独自选择了死亡。她告诉我时已经太晚了……我来不及放弃婴儿救治她。让,直到她给你写信,她才告诉我她患癌的秘密。她说,她觉得太羞愧,在一生中爱了两次,她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天啊!好像爱是犯罪……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严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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