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回想起来,徐北方和我疏远,是从我参加那次“先进分子”大会之后。那时他已拿到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正在说服刘队长放了他,他来找我,希望“先进分子”能帮他一把,去机关上层活动活动。
我说不清当时我对他说了什么,大致意思是劝他不必那样看重上大学。有一点我明确告诉了他:像他这样死乞白赖地要去上大学实在够呛!反正我决不会那样。
我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刘队长手里现成就有一个名额。他找我谈,严肃地宣布,这个名额给我。
“让我上大学?”
“我反复考虑,决定给你。”
“为什么是我去呢?”
“因为就应该你去。”
“要是我不去呢?”
“为什么?”
“也许我真的不去。”
“去吧。不容易啊。人人都想去,但我只能给你。”
“为什么?”
“因为只有一个宝贵的名额。”
但我把这惟一的宝贵名额让出去了。让给了那个炊事兵,他曾在包子里放过煤油,后来又把做豆腐的石膏当淀粉烧到菜里。我一出让名额,刘队长马上就想到了他。可他没考取,这不怪我。伊农对这个白白糟踏掉的名额痛心得捶胸顿足。有人说,谁要送伊农去上大学,那就干了件功德无量的事,从此这院里会减少一半噪音。
徐北方开始做上大学的一切准备。他拿着团支书画的幻灯片对刘队长说:这样画马马虎虎能对付了。可看过那幻灯片的人都说,团支书画得真像蔡玲那块印着“韶山”的手绢。不管刘队长同不同意,徐北方反正开始打点行李了。他把许多不能带走的东西都扔到院子里烧,好像要跟这世界永诀。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我要走了。”
我不吭声。
“你没听见吗?我要走了,真的。”
我仍旧看着他。他烧了许多陈物,是不是意味着把往日所有的事一笔勾销?
“你干吗一本正经绷着脸?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吗?”
“你说你要走了。”
“是啊,咱们的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还爱我吗?”
我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然后左右望望。
他便不说什么了。他把大摞日记本扯开,一页页投进火里。有时停下来,感兴趣地将某页研究一会。这些日记全没用了。他曾用那种复杂的法子记它,把英文、中文、拼音字母和数目字并用,为的是谁也甭想看懂。结果连他自己也看不懂了。各种莫名其妙的名称搞得他晕头转向。他有次对着日记本大发脾气,因为他不明白里面怎么会出现“茄子”这词,“难道我他妈记的是伙食账吗?”后来使劲回忆,才想起这是给某人编的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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