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脚下的土地在抖动。显然它在逼近……茅屋真的在隆隆声里颤抖。斑虎一次次蹿出,神色紧张。它大概感觉脚下有一个难以捉摸的妖魔,令其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园子里的地裂进一步加重,一眼看去到处都是一些宽宽窄窄的裂缝,远看就像老人满脸的深皱。万蕙喊着:“咱这园子还没卖哩,咱还没答应哩!”
我夜里想了许久,觉得再也不能耽搁:有些事情应该告诉他了。一大早我就约上四哥到那个海滨小城去,四哥背起枪看了几眼,没问什么。万蕙抄着手站在那儿,见斑虎要随我们走,就像拦孩子似的伸手抱住了它。她一直看着两个男人走出园子。
我没有讲到小城去的真正目的,担心那样他根本就不会跟我走。我想让四哥亲眼看一下他和万蕙晚年的居所,看看那套相当不错的房子:他亲眼看了那个地方,在一种真实而具体的环境里,在无法改变的现实面前,一定会接受下来的。我就抱着这样的期望而来。我深知这不仅是他的事情,更是我的事情。它对于我内心的安宁至关重要。显而易见的是,当这一对夫妇在平原上失去了最后的落脚点,我也会因为愧疚而不得安生。或许我的未来也会像他们一样飘荡终生,成为一条再也找不到岸的船。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两个如此善良的老人因为一个多少有点冒失的计划而毁掉了晚年。这是我根深蒂固的一些想法,也是纠缠了许久的一个牵挂和痛疼。总之我想尽快地把他们安顿下来。
越是逼近那座小城,心中越是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我在想,那套新居实际上只是我们全面撤退时找到的一处掩体。我们被一种陌生而巨大的力量击溃了,我们需要一个地方躲避一下,休养生息、舔净自己的伤口。
进了街巷,我发觉这个小城比上一次来时烟雾更多了,人流更密了。才多长的时间啊,这儿竟会变得面目全非:各种车辆鸣叫着喇叭往前挤,穿着怪异的男男女女在人行道和机动车道上穿行。各式轿车仿佛一夜之间拥在了这儿,它们像是要一齐赶来开一个世界甲虫大会。主要街道两旁盖了比较体面的楼房,或是玻璃幕墙,或是涂了彩色涂料。但只要走进任何一条稍窄一点的巷子,马上就可以看到那一幢连一幢的旧楼或平房,它们显示着真实的生活的颜色。所有稍微体面一点的楼房都是机关驻地,是公司和商场。
为了尽快赶路,不至于被拥挤的人流把我们吞没,只得沿着曲折的小巷往前。穿过几条窄街往西就到了小城西郊,那儿有新盖的一片商品楼小区。实际上这儿大部分被机关单位集中买下来做了宿舍,只剩下一少部分出售——因为我们刚刚穿过了几条小巷,所以一脚踏进这片崭新的楼群时简直有点头晕。连我都有点迟疑了,似乎觉得身边这个背枪的人,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完全不适合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2
我费力地寻找那幢楼房。从西边数第二个单元,四楼。我领着满脸迷惑的四哥往上攀。四哥仍旧一声不吭,可他沉重的脚步却像踏在我的心上。我们俩像爬一座高高的山。不过是爬到四楼嘛,竟然有点身心俱疲。我们在一面漆得很亮的门前站住了。我伸手掏出了一把闪亮的钥匙,插进匙孔轻轻一转,咔的一声,门开了。一股新鲜的木头和油漆味儿混合一起,扑面而来。新镶的玻璃窗锃亮耀眼,阳光把整个房间都照得暖融融的。
“这是什么地方?”
“新买的一套房子。是你和万蕙的……”
四哥抚摸着墙壁、窗户,望望天花板。他咕哝:“你不该瞒着我。这么大的一个事情,你瞒了我和万蕙!”
他说这些时,脸一直向着墙壁;当转过身来时,我发现他眼里竟是一丝深藏的愤怒,眼膜好像是焦干的……
我扶了一把四哥。我很少见他这样,有些害怕了。但我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改变。他在我眼里是一个不会流泪的人,已经被田野的风吹糙了吹冷了,没有那么纤弱的情感。可是一种深藏的愤怒一旦爆发出来,会是难以预料的。所以他的目光一直让我回避着,我想寻一个机会向他解释,求得他的原谅……可是他没有再次发出责备。
我退到一边待了一会儿,看着他在屋里走动。
“你盘算了多久?”他从一间屋里出来,开始吸烟。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事情明摆着,茅屋总有一天会塌的。你和万蕙辛苦了一辈子,该有一处结结实实的房子……”
“你以为咱们完了?该走开了?”
“这是它的结局,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四哥摇着头:“嗯,你是这么看。可咱就是为这个,才留下来:看着它怎么一点一点往下沉,我就不信它真的会沉到地底下去,沉得没了影儿!我要等着它安稳下来的那一天!那时我会亲手再盖一座茅屋,先把水洼填平,然后是栽树!我这人说到做到,我今个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个!”
我呆呆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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