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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放不下的事情很多,除了心里牵挂、却又一时不能接近的小白老健他们,还有那个不幸的村子。可是我不想再见到独蛋老荒,更要躲开那个集团的人。当我一想到要重新踏上通向那些村子的小路,心里就泛起一种不安和痛楚。那连绵不断的雨水,那牲口棚改成的大通铺,那不时端来的浅黄色老酒,一切如在眼前。
我在想三先生——分手的日子里老人还没有完全康复,我一边与跟包在隔壁交谈,一边仔细听着另一间屋子的声息,听着老人发出的每一点细小的声音。老人言语不多,除了谈眼前的医事,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与跟包单独在一起可能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离开村子几华里远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林子,林子里有一幢稍稍不同于一般民居的建筑。它建得有点奇特:屋顶比较大,一大一小两幢相邻,屋角在连接部位环交起来——进去才知道,这个环交部分正好在内部形成了一个三十多平方米的方厅,连接了两个屋子,并由两个屋子共用,成为接待客人的地方。方厅的左门通向起居间,右门则通向贮药间和跟包的宿舍。我们平时闲谈都是在这个客厅里。厅里十分朴素,没有什么字画条幅之类,只有一些铜制药杵等家什随便放在那儿;还有一个不大的书架,上面是一函函的古书。更多的藏书都在起居间那边,那儿有一个相当大的书房。
跟包告诉,这幢房子是三先生的先人留下来的,那也是一位有名的乡间医生。这房子的特异之处是外表的质朴与内在的别致,其格局与当地民居大异其趣;壁厚、高顶,这就格外轩敞;因为墙壁特别厚,就能够在墙内容纳火墙——它与大炕和火炉连接一起,成为严冬里的一宝。从远处望过来,这片茂盛的林子笼罩着两座连体大盖平房,有一种特别沉稳的落实感。林子里有上百种珍贵草药,除了原生的,大多都是老人与跟包种植的。跟包与我在林子穿行时,随手指认了几十种草药,并说一般并不采摘它们,而是留做急用……
我常常想起那一幕:林子里游动着两只白鹅;远远的仨俩青年,手握飞镖。那是三先生遭受暗算之后,我与老健他们第一次探望时看到的。屈指算着分别的日子,此刻竟十二分牵挂起老人……天一大早我与四哥打个招呼,告诉他想看看三先生。“看病?”我随口答一句:“就算是吧。”他不太放心地一直看着我走了很远。
我一路绕开老健他们的村子。最急于听到那两声鹅鸣。远远地看到那片郁郁葱葱的林子了,脚步不由得急促起来。白鹅的影子终于出现了,它们真的啊啊叫起来。有一个人坐在一棵黑松下边,听到鹅声就直起脖子找人——他看见了我,却仍旧坐着不动。
我走近了,看出树下的人就是跟包。他一下站起:“哦哟,是你!”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可能他早就知道了我的事。我问:
“三先生还好吧?”
“嗯,又像过去一样,能到处走动了。”
我想起他背着老人一步步走进老冬子家的那天早晨。我转脸去看窗户:“三先生在屋里吧?”
“他采药去了。”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一阵高兴,随口念道。我扳着他往前走,一边问:“你怎么不陪老人?他一个人走开你放心?”
“没事了,过去了。一个年轻人和他一起,我要留下守家制药、做每天他交代的事情——他去远处那些野地渠汊、沙岭,顺路还要给人看病。我这一段才忙呢,咱们分手后我就一直在忙——三先生性子越来越急了,因为外面那些事情逼着他,他是不得不急啊……”
我一时听不明白,刚要问,他四下瞥瞥,嗓子马上压低下来:“我还以为你和小白他们一起呢。见过这几个人吗?”
“没有,你见了?”
“一点音信都没!三先生挂念他们哩……”
我没有吭声。跟包又咕哝:“我估计你这一段也没心思干那事儿了……”
“什么事?”
“我说的那个乌坶王的故事啊——你该没扔到脑后吧……”
“没有。我正从头记下来呢;还有,只要民间有人谈起这个故事,我都会仔细听。”
“讲得有什么不一样吗?”
“大同小异——各种讲述相互补充,就显得更完整了。”
跟包望望远处,咬咬下唇说:“三先生说得对,咱们这会儿都在做一件大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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